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131节
两日前,长安。
战报送达的时候,恰在深夜,与满城狂喜的气氛大不相同,满朝文武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实在是太过荒谬,太令人吃惊!只靠一支梁王卫队,联合代地全歼三千骑兵,几乎五比一的战损,这怎么可能?!
今天已然足够惊心动魄。宗庙出事,重臣联手威逼太后,先帝显灵紧随天罚……当晚,以灌婴郦商为首的数位大臣,包括九卿中的宗正、郎中令、廷尉,被宫卫围于坍塌府邸,鲁元长公主亲自护送他们,只等翌日上朝议罪。
舞阳侯樊哙、建成侯吕释之等人奉太后虎符,一旦罪臣有异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军队的镇压。
便是不揽事的丞相曹参听闻这些,也长长叹了口气,回到屋内睡不着。
曹参正欲敲萧何的门,与他深夜谈心,下一刻,大汉骑兵携战报入城。
据说骑兵还带来了东胡的战旗,与贵族蛮夷的贼首——不管信不信,众人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亢奋得收拾齐整,请求觐见。
他们必须好好地细读战报,了解云中郡都发生了什么!
一道道流程下来,很快,朝臣们懵了。
战报里的韩信是谁,彭越又是谁?
十面埋伏,为何那么眼熟??
长信宫中,满朝文武都变了色,太尉周勃揉揉眼睛,瞪大,然后又揉了揉。
周昌放在身旁的手一抽,曹参掩饰般地转开脸,太仆夏侯婴呆呆立在原地,嘴巴张开又闭合。
最开始冲上前去,让人朗读战报的舞阳侯樊哙,眼睛斜着,望向虚空一动不动。安国侯王陵扭了脚,建成侯吕释之的面容儒雅依旧,动了动嘴唇,抑制住了脱口而出的骂娘声……
就连下面一笔笔清晰的记录——记录汉军如何用计,如何杀敌,如何引得天神相助的描述,那般激动人心的大场面,都吸引不了朝臣更多的注意力了。
至于蛮夷的人头,那是什么?
东胡战旗,哦,就这么破破烂烂,一点气势都没有。
最终,吕雉轻咳一声:“众卿有何感想?”
大殿依旧死寂。
鲁元长公主捂住嘴,已经彻底忘了问询天子的行踪。听闻姐姐问话,临光侯吕媭回过神来,颤着手,扯了扯丈夫的衣摆。
樊哙猛地窜了起来,大吼一声:“好!”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
就是樊哙,也差些没把自己吓死。他捂住肝儿颤的胸膛,半晌憋出一句:“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可不是打得好?
战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割下的匈奴人的耳朵,都会经过处理送到长安,如此一来,绝无谎报的可能。那可是纵横草原的楼烦骑兵啊,欺负了边塞多少年,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足够让汉人挺起胸膛,先帝当年被围困的耻辱,也被洗刷了一部分!
因着汉匈议和已久,加上先帝北伐却受挫于冒顿,有臣子逐渐升起畏战情绪。但如今的大汉,尚未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南侵打击,开国功臣活跃的朝堂多的是主战派,他们不怂,只是对双方实力有着清楚的认知,认为悄悄发育才是硬道理。
正因如此,许多大臣都不理解太后的决定。但梁王卫队已经拔营,除了认,还能怎样?大汉男儿不怯匈奴,打一场也好,打输了不会伤筋动骨,更能让子孙牢记今日之耻。
谁知峰回路转,他们赢了一场奇迹般的、梦幻般的胜仗。放在平日,满朝文武早就眼含泪光,或嚎啕大哭,焚香沐浴,抱着先帝的灵位念念有词,而现下,眼泪与狂喜……要稍稍延后些。
由周勃率先开口,喃喃重复樊哙的话:“打得好啊。”
樊哙等来了附和的小伙伴,瞬间松了口气。
他呵呵笑起来:“呵呵,故淮阴侯和故梁王,好像也是叫这个名字。那立下泼天大功的韩司马、彭司马,应当是同名……同名!”
这回,没人附和他。
就是心态最平和的曹参,都忍不住想送他一个白眼,更别提其余人了。
看尽百态的吕雉,不欲妹夫惹了众怒从而叫妹妹守活寡,又咳了一声。
她拿出一道木匣,对曹参拜道:“丞相,这份先帝遗诏,你来宣读。”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恍恍惚惚,等曹参读完遗诏,将字迹印信一一与他们确认、比对,太仆夏侯婴激动地说:“这是真的。”
这群刘邦的老兄弟们,与刘邦朝夕相处,怎会认不出他的语气,何况石渠阁有没有存档,一查便知!
原来很久很久之前,先帝就与太后在下好大一盘棋,实在是,实在是……
这两人没死,一直窝在梁园里头呢。结合此战震惊天下的墨家化学家,还有八百重甲骑兵,怪不得,怪不得能打出这样的神迹。
朝臣们捂住瞬间膨胀的自信心,觉得打到匈奴龙城也不是不可以畅想,霎时又哭又笑——
当过韩信旧部的樊哙眼睛红了。周勃也平静不到哪里去,他与燕国相栾布交好,而燕国相就是千里迢迢来长安替彭越收尸的那位,当年的真相,又有谁能料到?!
他们选择性忽略了那眼熟的、战场神器“黑家伙”爆炸的效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梁王越之功,并不逊韩彭。”
继而异口同声:“陈平该死啊。”
竟敢耍得他们团团转,扭了脚的王陵尤为愤怒:“卫尉曲逆侯实乃奸臣!”
第149章
骂归骂, 陈平并不在这里。
王陵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气呼呼地闭了嘴。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比如研究战报, 研究那“黑家伙”, 到底是怎样的惊世之器, 能够引得沙土骤崩?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必须不惜一切, 将此物掌握在汉军手中!
与大黄弩一样列为禁品, 非调令不可用。
众臣哪里还想不到吴王的事, 望了高座上的太后一眼,有人敬怕, 有人明悟。从前有小心思的, 经历了宗庙之变、韩彭复生, 恍惚之下,心思都收敛得丁点不剩。
恐怕此物早就研究出来了吧。
梁园……真乃变革矣。
敬怕, 明悟,随即转为深深的亢奋, 群臣为战后章程讨论到很晚。丞相曹参保证, 明日会拟好封赏, 呈给天子太后阅览, 像战功最高的两位司马以及保卫有方的云中郡守, 该当封侯;除却彻侯以外,大大小小的关内侯还有封君,将会是一大把。
按理, 请求封赏的战报,应当是由远征的统帅——也就是韩信上呈,但司马这个武职太小, 小到不够分量挤到朝会上听政,于是战报只能由云中郡守撰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被群臣有志一同忽略过去了。
这时候较真,不是尽职,是蠢。有汉以来,对实际上的匈奴的一场大胜,意义非同寻常!甚至连杀敌数都不再那么重要,全歼三千,两千还是五百,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需要的是振奋人心,让天下知道草原骑兵是可以战胜的,所以封赏绝不能少。
丞相府,太尉府……各个衙署都动了起来,就是专管礼仪祭祀的奉常衙署,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梁王卫队凯旋的仪式。如灌婴那般顶头上司被议罪的衙署,暂且由二把手代理,只因太后放下话来,如今处置罪臣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论功行赏,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议完这些,已经很晚很晚了。
鲁元长公主迟疑一瞬,等群臣都走了,轻声问她的母后:“陛下是回宫了吗?”
“回宫了。”吕雉闭上眼,缓缓道,“他说……他无法再做这个皇帝。”
不等鲁元长公主失态,吕雉朝女儿挥手:“你来,来看看这个。”
又一方木匣显现,珍贵的绢帛徐徐展开,吕雉语气温和:“你父皇还有一道遗诏,母后想,明日一并把它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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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预料到了翌日长信宫的热闹,事实上正是如此。
有给罪臣求情的,人数并不多;更多人惶惶如鹌鹑,闭门不见客,担心混淆皇家血脉一事牵连到他们。有进宫贺喜的,占据了绝大部分,便是有年纪大的彻侯重病在床,也要强撑着爬起来,红光满面抢来战报观摩一番!
韩信彭越还活着的消息,风一样地流传了出去。轰然的反响还在路上,交侯吕产进宫了。
他的大哥吕台远在豫章郡做郡守,换言之,他是小一辈里离姑母最近的人。何况灌氏的阴谋一朝败露,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吕英的地位,皇长子也一定会从皇后的肚子里出来。
至于死而复生的韩彭,与他有什么关系?该有危机感的是二叔吕释之才是,吕产春风得意,前来请教太后中尉衙署的事务该如何布置。
他原先在中尉衙署做二把手,但就是个吉祥物,功臣集团绝不允许他掌握实权。等顶头上司灌婴一倒,吕产如何也抑制不住高兴,他隐隐觉察到,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姑母的地位,再也不会有人嚷嚷着要陛下亲政,赶姑母下台——没人敢!
吕产望着院子里抬来的、吴王陆陆续续送来的赔罪礼,终于不再拒绝,拍板道:“收下吧。”
从前他还顾及着颍阴侯那些人,今后可不用了。
执掌一地的诸侯王的讨好,这滋味……吕产笑吟吟地进宫,途经一座宫门时,拍拍他远房堂弟,也就是宫门统领的肩:“你这统领,也当了几年了。要不,升一升中郎将?中郎将你知道吧,就是季布那家伙。”
季布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他那做游侠的弟弟,竟然得了梁王殿下青眼,被营救出来不说,还做了劳什子司长。这事跌破了一地的眼球,但从前的种种,都一笔勾销了!谁叫季心也立了功,虽然战报中含糊不明,但一个官职是跑不了的。
连带着季布也水涨船高,有望做那九卿之一的郎中令……
压低的耳语,让后者大喜:“君侯所言为真?”
不知怎的,往日悦耳的称谓,似是少了些什么。吕产没想明白,摆摆手:“本侯急着去见太后,你的事,等会再说。”
走进长信宫,吕雉倚坐案边,正拿着一张纸看。
“姑母。”吕产瞬间正了脸色,下拜道,“中尉衙署那边,侄儿有许多不明白之处,特来询问姑母。”
吕雉抬眼:“你来了。”
她的声音极为温和:“不明白,那就不要做了。中尉一职,哀家有意叫陈平接替,你有余暇,便可以出门玩一玩,学辟阳侯那样周游列国也罢,都好。”
吕产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边。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喏喏道:“姑母……”
“前些日子,我一直梦到大哥。他浑身血迹地同我说,不想要他的后代拼死劳累。”吕雉站起身,慢慢走到吕产面前,“姑母舍不得你累,想叫你趁当下享受大好人生。”
吕产的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话。
当提到了周吕武侯,他就再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何况开口的是皇太后,他哆嗦着跪了下去:“臣,臣……”
“辽东那一片地方,虽然苦寒,但人少地广,前去大有作为。”吕雉笑了一笑,递给吕产一张名单,其上记录着几十名吕氏子弟,“你出一些家资和僮仆,护送他们前去辽东吧。”
吕产瞳仁紧缩,他清晰地从上面看到了宫门统领的名字。
辽东……这怎么可以,如果这样做了,这群吕氏子弟将恨他入骨,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吕产哀哀叫道:“姑母!”
吕雉不笑了。
她慢条斯理地收起纸张:“他们不去,你去。”
吕产深重地哆嗦了一下,立马改口:“我送,我送。”飞快地应答下来,他小心翼翼,重新接过纸张,似哭似笑地匍匐在地,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个夜晚,就从天堂到了地狱。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接下来,吕雉召见了灌婴。
灌婴头发梳得齐整,然而衣冠歪斜,神思不属。他过于宠溺的长女叫他得了天罚,送进宫的巫者也是夫人自作主张,不过一时想扶持皇长子的贪念,让整个颍阴侯府从此万劫不复。
他已然不知道到了地下,该以何等面目去见先帝,去见和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了。
他的面颊留下一行浊泪,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