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75节
刘越也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卷卷卷的张侍中。
一百石等于一千二百斤,这还是一天的量,可想而知纸坊的规模有多庞大。造纸原材料不贵,只要前期的准备到位了,只需耗费运输费和人工费,按每捆草纸卖三钱、白纸卖二十钱的价格来算,少府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收入,可以支撑宫廷所需,还有一成流入梁王殿下的小金库。
要在所有的大汉疆域规定纸张同价,这不现实,十年二十年内,只要能在中央垂直管辖的十五郡推行开来,百姓就能真正享受到纸张的便利。这几个月来,长安陆续下派工匠,前往各个诸侯国传授造纸之术。虽然诸侯国国力不一,也比不过少府的高效,但中央各郡都这么做了,各地诸侯王哪里敢定价得太离谱?
有皇太后看着呢,太后可是明确了,此物面向百姓售卖。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逛纸坊,因为新颖的签字和赏罚制度,张不疑受到了少府令高度的赞扬,阳少府觉得这制度好,叫左右记录下来,回头商议一番能不能运用到其他的署里。
看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刘越幽幽地望了眼张不疑,预感到自己的名声将会越发响亮。
……算啦,谁叫他几个月没来探望,这点小问题就两相抵消了,穿得圆滚滚的梁王大度地想。
参观完了纸坊,听说大王要往牛栏去,张不疑很是自觉地跟上。
身后的官吏面面相觑,阳少府压低声音,问副手:“不是说张侍中不爱言笑,为人严厉,是和留侯完全不同的性子么?”
副手少府丞:“……”
下官也不知道啊。
上林苑搭筑的牛栏在西边,离纸坊不是很远,刘越摸摸荷包里的牛肉干,吸吸肚子,又望了望牛栏,摊开哭包四哥的舆图给负责人看。
他们谁也没有提出疑问,梁王为什么要在代地选牛场。看管这块土地的官吏恰有一位出身代地,二十出头的模样,对风土人情也很是了解,仔细地看了看,恭敬道:“回大王,这里头标注的圆,都是地势平坦之处,臣记忆的水源下游……”
养牛的地方需要干净,阳光充足,最好离草场和水源近,小吏详细给刘越解释,最后不顾上司使的眼色,耿直道,标出来的每一个地点都适合。
上司一怒,眼前又是一黑,梁王殿下不耻下问,就是想听这样的回答吗?!
刘越恍然大悟,原来四哥已经研究好了地址,准备依照他的喜好选。见那官吏口齿清晰,肌肉鼓鼓囊囊,反倒像一个武人,他背着手,仰头问:“卿叫什么名字?”
“臣冯唐,祖地为赵,自父始迁至代地。”冯唐长长地作揖。
和窦漪房一样,刘越觉得冯唐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回忆韩师傅和他说过,善使□□的人手臂长力气大,刘越又问冯唐,是不是善使□□。
冯唐挥散不可置信的情绪,欣喜道:“大王慧眼!臣用力能拉十石弓。”
眼见挑选牛场变成了询问武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一个能拉十石弓的青年勇士,不去军中实在可惜,少府令不禁起了惜才之心,道:“冯唐啊,过几日南军有个材官选拔,吾愿举荐你前去,你看如何?”
材官就是使用弩机的军官,是南军常设,待遇比冯唐如今的文职高上一截。
见冯唐激动地谢恩,少府令点了点头,喜滋滋地想,瞧他反应多快。眼见梁王殿下欣赏此人,这时候结个善缘,指不定冯唐有大造化呢?
梁王作为太后和陛下共同的宝贝疙瘩,曲逆侯陈平就是走对了路,越发得到倚重了。
他没适龄的儿子做伴读,肚子也没啥墨水,长安城修建完以后,他要怎么办?阳少府自我琢磨着,就是要在这些小细节里下手,让少府令的位置保留得为长久。
……
刘越回到长信宫,把所见所闻和母后复述了一遍,吕雉同样惊讶纸张的产量,随即笑道:“越儿果真笼了个大才来。”
若非张不疑太过年轻,侍中之外的正经官职,定要给他套上一个。
至于冯唐,太后决定暗中留意留意。见刘越耷拉着脸蛋,喜悦所剩无几的样子,吕雉道:“怎么了?几个月不去看张侍中,他难不成还怪你了?”
刘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吕雉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心知胖儿子也有秘密的烦恼,笑着让人带他回寝殿更衣,一边吩咐宦者道:“请皇帝过来,就说哀家要同他商议挟书律。”
秦始皇听从丞相李斯的建议颁布挟书律,下令“禁止儒生以古非今,民间有私藏《诗》《书》和百家书籍者族诛”[1],汉承秦制,也继承了这一条律法。百家的凋零,和挟书律不无关系,然而自刘邦始,君臣心照不宣地打哑谜——萧何张良还没封侯的时候,谁的家中没有一点私藏?
刘邦还在萧何家里把一些典籍背得滚瓜烂熟呢。
董安国献上《农经》,若要较真起来,岂不是也犯了挟书律,需要诛族。早在先帝在时,吕雉便生了废除挟书律的念头,等到纸张出现,念头越发加深;而今纸张的产量,叫吕雉彻底下定了决心。
等南阳诸事告一段落……
她微微一笑,笑容柔和,托越儿的福,也该有大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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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每到寒冬,单于庭都会搬迁到温暖的南方。寒冬过去,渐渐来到初春,大汉送往匈奴的粮食和布匹被单于庭接收下来,南方邻居换了新帝的事,也终于传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收下粮食布匹的第二天,单于庭派出使臣,打着新帝登基、单于与大汉依旧友好的旗号,一路往长安行去。
云中郡的快马奔驰到未央宫,百官一片哗然。先帝在时,与冒顿签订过友好合约,匈奴夷狄这是要干什么?!
南阳郡的新郡守前日上任,正是作为计相,被委以重任的北平侯张苍。钱武等罪臣刚被处以车裂,南阳局势未歇,若边关燃起烽火,大汉可就真是内忧外患了!
大朝会上,吕雉坐在刘盈身侧,将百官的反应尽收眼底。有握紧拳头的,有呼吸粗重的,特别是身着绛服的将军们,一个一个都坐不住了。
想起先帝在平城受的辱,还是陈平出谋,贿赂匈奴阏氏才得以脱逃,刘盈渐渐抿紧了嘴唇,喉头像灌入了铅水,如何也说不出话。
“来就来。”吕雉扫视一圈,平静道,“着典客接待来使,务必要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来,平平安安地回。”
“平平安安”四个字,太后加了重音。
大殿寂静一瞬,百官哗啦啦地下拜:“臣等奉诏!”
后花园的檐亭里,鲁元长公主拉着吕英谈天,张嫣卷着衣袖,和宫人一起踢简易的毽子。
张嫣踢了一会儿,擦擦汗,跑到母亲面前:“小舅舅去哪了?我要小舅舅陪我踢。”
鲁元笑道:“你小舅舅沉迷看人种田,正蹲在长信宫外头呢,八匹马也拉不回。”
张嫣想了想,小声问:“是曲逆侯世子吗?”
鲁元给女儿擦脸:“你怎么知道?”
张嫣羞赧道:“今天董公不在,我问世子为什么小舅舅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他说,梁王殿下见了他就觉安宁,他亦然。”
鲁元长公主:“…………”
张嫣补充:“这是小舅舅夸赞曲逆侯世子的原话。”
第84章
吕英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见到一个人觉得安宁?”
鲁元无言以对,片刻开口:“许是越儿太过聪慧,脑瓜子里想些什么, 我们听不懂。”
吕英赞同道:“表姐说的是。”又看向张嫣:“嫣儿不如也去和小舅舅玩?”
张嫣懂事地说:“小舅舅有正事, 下回再找他踢。”
说罢, 提着裙摆跑远了。吕英看着她的背影, 眉眼都笑弯了, 鲁元也笑, 片刻, 压低声音问她:“陛下这些天待你如何?”
吕英带着英气的脸“轰”一下红了。
她轻声道:“陛下待我很好,时不时送来吃食, 还叫少府专为我备好衣裳, 走私库的花销。”
鲁元听得惊喜起来, 吕英又说:“都是出于对表妹的心思……”她的声音渐低,“陛下召我面见, 从没有叫我行礼,同我说起父亲的时候, 我的眼圈红了, 他的眼圈也红了, 过后又赏下很多东西。”
鲁元长公主万万没有料到是这样。
听吕英说起吕泽, 鲁元鼻尖一酸, 不期然回想起幼时大舅抱她的一幕幕,半晌道:“……出于对表妹的心思也好。陛下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他还没开窍呢, 咱们不着急。”
吕英红着面颊,爽朗点头:“我听表姐的。”
不多时,一个身穿粉衫, 年纪不过十岁的小宫女往快步后花园走,望见檐亭里的二人眼睛一亮,行了一个标致的礼:“长公主,吕姑娘,到了用膳的时辰,太后叫奴婢来寻你们。”
“漪房今天穿的比昨天好看。”鲁元长公主拉吕英起身,笑着说,“母后是不是喜欢上了让你跑腿儿?大长秋竟也舍得,叫我说,都是那些个宦者偷懒。”
窦漪房抿起嘴,养得丰润的脸蛋挤出笑涡:“太后这是锻炼奴婢,大人可高兴了,叫奴婢一定要好好干。”
汉初时候,大人都是晚辈对亲近长辈的称呼,一般唯有对着父母。窦三娘刚来长信宫时,出于怜爱,大长秋亲自教导她礼仪,教着教着发现她极为聪敏,时间一久,便真心对待起这个丫头。窦三娘更是把她当做母亲看待,在太后的默许下,搬进了大长秋的房里居住。
长信宫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年纪这么小的宫女,加上太后御下极严,窦三娘感受到的几乎都是善意,可一出宫门就不一样了,她小心谨慎,默默地将皇宫百态收入眼底。
吕英关怀道:“漪房的兄弟有下落了吗?”
窦三娘目光一黯,很快扬起振奋的笑:“还没有,大汉的疆域太广,不知道我兄弟在哪里做工,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
通知完长公主一行,窦漪房拐了个弯,去通知梁王殿下和曲逆侯世子。
小姑娘边走边思索,大人说,太后想让她教大王不一样的东西,什么是不一样的东西呢?
两个月过去,长信宫前的荒地已经不再是荒地,横陈其中的杂草已经融进了土里。气候转暖,春耕即将到来,刘越和陈买排排蹲,远远望去分外和谐。
陈买道:“老师告诉我,他想试试种出不一样的粟种,也要等来年了。混种耗费的时间太长,如果南阳良种在长安能有三石的收获,那该是多好的事。”
刘越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维飘散到吃饭上去:“气候不同,不一定能种出相同的效果。”
陈买赞同地点头。
两人之间散发着安宁的气息。
见到曲逆侯世子就是踏实,梁王殿下不禁发散思维,短暂脱离咸鱼的行列,以外行人的眼界陷入思索,如何帮助董公师徒实现各地亩产均三石的梦想——若要粮食增产,除了谷种,改进土壤有没有用?
末世的土地带有毒性,种出来的东西都带着毒,留下的净土很少很少,刘越打了个哆嗦,把前世的记忆赶出脑袋。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禁问道:“董公耕种的时候,有没有用过肥料?”
陈买的眼睛微亮:“用的,老师从别家的厩里挑来粪,晾几天再用,实在不行用草木燃烧后的灰,毕竟厩粪不是常有。”
刘越挠挠圆脸,有了疑问:“为什么要晾几天再用?”
陈买陷入迷茫,他也不知道……
便听梁王小声地感慨:“好像有点单一,不够仪式感。”和后世记载的花里胡哨的化肥,什么氮元素钾元素比,就是茅屋和木屋的区别。
算啦,还是做一条认真读书的咸鱼好了。
陈买点点头。默默记下大王的话,又默默想了许久,大概想明白了仪式感是什么东西,忽然间,有什么明悟在心里闪过——他腿一麻,一屁股跌坐在了田里,连带着刘越也跌了下去,久违地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
刘越:“……”
就在这时,窦三娘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大王,世子,到用膳的时辰了,太后叫奴婢传话……”
她头一次卡了壳,望着梁王殿下肚皮朝天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陈买连忙起身,一把将刘越牌萝卜拔了起来,拍他身上的土,再拍自己的:“大王,臣得罪了。”
刘越大度地原谅了他,灰黑色的眼睛亮晶晶:“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