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71节
回应他的是梁王殿下的重重一脚。
“砰”地一声,公孙易往后仰去,额头磕在梁柱上,缓缓流下一道血迹。
刘越缩回脚,忽然回忆起答应母后“绝不亲自动手”的承诺,紧张地回头看了看。
见母后皇兄都没有生气,他又补了一脚,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死谏了。”
第78章
那骨瘦伶仃的南阳郡民, 跪在殿中怎么也不敢抬头瞧,不住地往陈买身边挪,向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又哆哆嗦嗦地想起这是曲逆侯世子。
侯世子啊, 上天支持他诉冤, 把这样一个大人物送到他面前, 还带、带他到了皇宫, 见到了天子, 他又怕, 又控制不住地抹眼睛,生怕醒来却是一场美梦。
猛然听到两声巨响, 他冲破了心底的害怕, 只见仙童似的漂亮娃娃踹了还一个青年人, 青年人叫他梁王。流民看得一呆,眼底情不自禁闪过快意, 据说这也是南阳郡的官吏,和那些人一伙的, 这群人都该死!
公孙易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生生挨了刘越两脚, 额头和胸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明明是个五岁的孩童, 脚下功夫竟也不输少年多少。他头晕目眩, 因为被身旁的武士制着,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听到“死谏”二字, 紫红的脸色化为惨白,嘶声问道:“梁王何以这般侮辱臣?梁王如此,将陛下太后至于何地……”
话音未落, 刘盈怒喝道:“够了!”
他再也忍不下去,将一卷案牍往前扔,恰恰扔在公孙易的脸上,公孙易颤抖一瞬,惊愕地闭上了嘴。
刘盈起身,胸膛不断起伏着,强压住通红的眼眶:“这就是南阳大治,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儒家贤才。”他哑着嗓子叫人扶起陈买,还有诉冤的南阳郡民,给他们倒水赐座,只觉拉着公孙易奏对的自己可笑。
他有一瞬间的失望与迷惘,为自己对儒师的信任,刘盈转过身,质问老了十岁的公孙誉:“公孙师,这就是你骄傲的好侄孙,他的恶毒言论,你难道也赞同吗?!”
“恶毒言论”四个字,足够体现帝王的态度。陛下一向是温和的,仁慈的,有着他毕生追求的圣王之相,而今变成这幅模样,公孙誉脸色灰败,连为受伤的侄孙求情都不能。
他再也不能义愤填膺,指责梁王污蔑贤臣,显然他意识到了南阳百姓并不如淮南公孙氏以为的那样幸福。
甚至是苦难。
刘盈缓缓坐回了上首,手指发着颤:“母后,单是派遣持节天使,恐怕还不够。命中尉多带护军,多驻扎一段时日,等到新的郡守赴任才行,南阳上上下下,都烂了……待一切水落石出,遣还为官府做工的妻女,至于钱武和公孙易,非弃市不足以惩恶……”
刘越悄悄举起小手,抿着嘴道:“皇兄,弃市太便宜了罪臣。”
吕雉点头:“是便宜了他。主恶之人刑罚另议,公孙氏上上下下,只要参与了治理,与涉案官吏一道押入京中,吞的钱财全都给我吐出来。还有公孙易,这个罪臣,”她看向形容凄惨的长史:“削去官职,贬为庶人!不如就让他那一支宗族,尝尽南阳百姓的生活,再告诉邻里,他便是为郡守出谋的那个人。”
最惹不起的是民怨,她偏要叫人吊着公孙易的一条命,不让他死,能活多久是多久。
“公孙誉逐出长安,永世不得归京。除去叔孙通,其余的儒学博士,全都给哀家撤了,叫他们离宫去。”吕雉冷笑道,“再给哀家传句话,教出这等弟子,儒家还有什么传承的必要,回家织布得了。”
公孙易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己竟是成了罪臣,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公孙誉只觉天旋地转,硬生生吐出一口血,半晌回不过神。逐出长安,撤去所有的儒学博士,回家织布得了……他不住摇头,凄声道:“太后,太后!这都是我公孙氏教导不当,太后何必迁怒所有儒生?”
他转而看向刘盈,嘴边咕噜咕噜冒着血:“陛下!”
刘盈认同母后对南阳官吏和公孙一族的处置,只是撤去所有儒家的博士,只留叔孙太傅一人,他不禁有些犹豫:“母后……”
吕雉侧头看他,语气和缓:“儒门有多少如公孙易这样的‘贤才’,盈儿知道吗?”
刘盈不说话了。他的神色惨绿一瞬,半晌低声道:“就按母后说的办,儿臣先请三公与九卿,再于朝会商议。”
听到这句话,公孙誉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吕雉颔首,冰冷的神色消去好些。
望向站在罪臣身旁的刘越,她心疼起来,生怕越儿气坏了身子,或是累着了腿,示意武士堵嘴,将两个公孙拖出去,择日把公孙易关进廷尉大牢,等候审理。
毕竟皇帝也需要平复心情。
公孙易被拖出去的那一刻,刘越趁着空隙,又飞快补上一脚,哒哒哒地回到案前,端过浆水,递给母后一盏,又递给皇兄一盏。
这是叫他们润润喉咙别生气的意思,刘盈冰凉的心注入暖流,仿佛没看见幼弟方才踢人的举动,举起衣袖遮挡,一口饮尽。
他将目光投至一旁的曲逆侯世子,还有浑身激颤,几乎再也坐不住的流民,惭愧地作了一揖:“老农别怕。不知你愿不愿意随中尉回南阳郡,朕让他们寻找你的妻女,这些年的不公,长安一并补偿,南阳,再不会是那个模样了。”
刘越也跟着作揖,小小的身子弯了下去。
流民已是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地爬到殿中央,“咚咚咚”地磕着头。
他何德何能啊,他何德何能!哭声渐止,他语无伦次学着陈买教给他的话术:“天子圣明,太后圣明,梁王圣明!草民李三耕,不会忘记天子的恩德,不会、不会忘记。”
他磕得额头都红了,继而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俺女还活着,草民能带她来关中安家吗?”
“……”刘盈撇过头,止住自己的失态,就在这一瞬间,他竟怨起了从前的自己。堂下是骨瘦如柴的难民,而他今早还在宣室殿与公孙易谈话,欣赏这样的儒生,敬佩这样的师傅。
吕雉在心间轻叹一口气。她露出亲切的笑,走上前,亲自扶李三耕起身:“当然可以,哀家做主赐你一块田地。宫中赏的谷钱你也收下,当做来去的路费,毕竟一路上要吃喝,还要给女儿买好看的衣裳不是?南阳百姓只要愿意,都到长安来,朝廷做主安置他们,钱郡守以及一众官吏,都会受到天谴的责罚。”
李三耕的眼底散发出刺目的光彩,那是对生的希望,仿佛从前经受的苦难都不复存在。
他哆哆嗦嗦地道:“谢天子,谢太后,谢天子,谢太后!也谢过曲、曲逆侯世子和世子老师,要不是他们,俺连活都活不下去,更来不到这里。”
随着他的话,刘盈恍然回神,众人齐刷刷看向角落的陈买。
陈买沉默地喝着浆水,眼眶微红,面容掩饰不住的高兴,忽而成为大殿的中心,他呆住了。
刘越认真打量陈师傅的长子,头一个反应便是好俊,第二个反应,便是他的气质和父亲不太一样,有些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嗯,明明十分年轻,让人见了就觉踏实,就觉安心,仿佛瞧见了土地的厚重。
想到这里,梁王殿下怀疑自己的感觉出了错。
陈师傅明明是个大机灵鬼!
那厢,刘盈想起“田间捡到人”这个说法,难以抑制一丝好奇,温声开口:“曲逆侯世子实乃大功一件,还有世子的老师,朕得一一嘉奖。只是不知世子师从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郊外田间?
“……”陈买蠕动着嘴唇,耳朵慢慢红了,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他猛然想起进宫这么久,父亲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说不定就在宫外候着,连面颊都变红了,从心间涌起害怕的情绪。可他如何也不能欺君,片刻结巴道:“臣,臣师从董安国董公,研究农耕齐民之术,这才在田间遇上李三耕。”
殿内安静了一秒。
农耕齐民之术,这不是失传已久的农家的要义么??
若是放在别的世子身上,众人都不会震惊至此,实在是曲逆侯他,怎么看都不会像是送儿子去种田的人。
连吕雉都愣了好一会儿,想不明白陈平的儿子是怎么和农家沾边的。陈买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连手都抠在了一块,忽而跑来一个报信的宦者:“太后,陛下,曹丞相领着其余二公、九卿求见,奴婢实在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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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一连串的大动静,便是公孙誉公孙易的死谏被下令隐瞒,他们入宫这么久,再也没了踪迹,百官不听到风声才怪。何况曲逆侯世子领着一个南阳郡人进长信宫,并没有瞒着宫外,向来隐身的小透明为何忽然走到了台前??
诡异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结合公孙易南阳长史的身份,曹参察觉到了风雨欲来,其余人亦然。
他们等了许久,依旧没有接到两宫宣召,忧心忡忡地一合计,不如主动请见,谁知长信宫宫门紧闭,黄门令客客气气地躬身,只说太后有要事,不一会儿就处理好了。
曹参不说话,只叹了口气,盯着黄门令。
陈平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里头的可是他的儿子!虽然心下老是失望,觉得陈买没出息,可他哪是真的不在乎?这蠢小子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让老陈家绝了后,他死了都能气活过来,陈买哪里单独觐见过太后和陛下啊!
陈平深吸一口气,开始用舌灿莲花的话术和黄门令磨。重臣太多,是谁都扛不住,很快,黄门令苦着脸,往里头狂奔。
很快,一列宫人鱼贯而出,将宫门徐徐打开,代表着太后的默许。
重臣们这才松了口气,而另一边,三公九卿到来的通报不亚于晴天霹雳,陈买要哭了。
他恨不能缩到案桌下,或是躲到柱子旁,脸色一片灰败,不敢想象与亲爹对视的场景。一想到明天,全长安都知道他种田的事,陈买嘴唇都哆嗦起来。
一个个中年美男子,迎着日光快步往前殿走,其中就属陈平最焦急、最迫切。
忽而听得一声惊叹的奶音:“世上竟有陈师傅这般品行高尚的人,心系耕种心系百姓,送最看重的世子去农家学习,世上能有几人做到这般?”
殿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刘盈恍悟过来,思绪不由被弟弟牵着走,感慨万千:“明日便请董公来见一见朕,朕也要好好嘉奖曲逆侯。若没有曲逆侯此举,世子如何能够遇见南阳老农,让南阳诸事大白于天下?”
接收到胖儿子不断递来的眼神,吕雉懂了,越儿对陈买有好感。
事实上,太后同样欣赏这样的年轻人,你让吕禄去种一个试试?
她夸道:“农耕是我大汉之基,曲逆侯世子潜心向农,何尝不是我大汉之基!曲逆侯敢为人先,哀家实在没料到,你们父子二人,都是好样的。”
第79章
夸赞声传进耳朵, 曹参的脚步率先停了一停。周昌周勃紧跟其后,重臣们用震惊的眼光扫过陈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曲逆侯不是担心世子愚笨挨骂么?
那模样不像装的, 如今又是什么情形?送儿子入农家的门, 潜心向农, 让南阳诸事大白于天下——
这几个字拆开他们懂, 合起来居然听不明白了。
殊不知陈平更为震惊, 更为狐疑, 还来不及高兴, 便细品陛下、太后与梁王的夸赞,聪明脑袋有了片刻的空白。
陈买有一个叫董公的老师?
陈买拜入了农家??
这猝不及防的秘闻炸得他头晕目眩, 陈平眼前一黑, 脚步都挪不动了, 若不是顾及此乃长信宫,太后刚给他扣上“送儿向农敢为人先”的高帽子, 他能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大骂逆子。
农家凋零得比墨家还不如, 他从出生起就没听说过, 你要拜师, 也拜个闻名一些, 人多一些的大学派, 和为父说一声。现在倒好,不声不响种田去了,陈平不知该喜该怒, 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回神,扯出一个十分奇异的微笑。
陈买出息了,出息的原因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恼火之余, 又冒出丝丝小高兴,好像留侯世子都没有被太后夸作“大汉之基”……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的陈平重新迈开脚步,等到进了前殿,与儿子对上视线,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在府里发呆也就算了,御前也敢这样,陈平恨不能捂住胸口,把血喷到陈买脸上让他醒醒神。
他头一扭,满面谦逊地谢恩:“臣才疏,当不得陛下、太后与大王如此夸赞。农耕乃我大汉之本,臣如何能不关怀,不上心?说起来也是这小子喜欢,臣拗不过他,便默许他入董师门下,只是没有学成,故而臣从未提起。”
众臣:“……”
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陈买灰败的脸孔渐渐转为红润,闻言猛然回神,忙跟着谢恩。
拜到一半想起来,父亲……有过默许吗?
好像、仿佛是梁王殿下率先夸的他,霎那间扭转了局势,陈买恍惚地朝上看去,又很快低下头。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坠云雾,刘盈连忙说:“快快请起。”
紧接着又是一段夸赞,曲逆侯父子霎时成为长信宫最闪亮最耀眼的星。众臣也恍惚了,他们进宫是为什么来着?
刘越捧着胖脸,深藏功与名。
他望了眼陈师傅,又望了眼陈买,还是止不住心中惊奇,琢磨着要在皇兄召见董公的时候,前来蹭一蹭听。
终是吕雉开口道:“来人,给众卿赐席。你们也来得正好,至于方才的事,就让陈世子叙说一二吧。”
李三耕早被扶下去了,怕他在这里不自在,等会与中尉一道离京。说罢,吕雉又看向小儿子,低声吩咐大长秋:“时辰也不早了,先带大王回寝殿,睡一觉,醒来还要去天禄阁读书。别叫今日这事坏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