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我说了,你不要害怕。”
“哦?”李茗言坐回树下:“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会让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动物皮毛重新缝回身上?”
“噗。”
谢承运以为她会害怕,结果倒是自己被人笑话。
“就这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李茗言笑得潇洒:“我们住在边境线上,许多士兵战死沙场。别说动物毛皮了,我缝过人皮,砍成一块一块的尸体,就为了让他们能活,能体面回家。”
谢承运听了这话不由心生敬佩:“如此功德,简直就是活菩萨。”
“菩萨不敢当,你要缝的是什么?”
“一只对我有恩的黄鼠狼。”
“黄大仙呀。”
李茗言笑得开心,学他说话:“如此善心,你也能当菩萨。”
可谢承运却有些落寞:“他是因我而亡,可我手笨,连帮他缝上皮毛都无法,只能仰仗你帮忙。”
“没有关系,”李茗言去抱他:“滁江流水滔滔不绝,花落地上又会变成花,你们会再次相见的。”
“嗯。”
李茗言又笑了:“你想挂经幡吗?”
谢承运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得这样快,不由有些发愣:“什么?”
李茗言示意谢承运与她一起去摸这棵参天古树,它直上云霄,枝干交错。
“自我出生起这棵树就在这儿了。”
“我们为她梳妆,在上面挂经幡与信仰。”
李茗言怀抱大树,就像幼时受了委屈过来依偎一样:“经幡上有经文,我们相信当风吹动它时便是将祝福与希望带向远方。我们乞求家国安康。”
谢承运学着她去抱大树,李茗言还在继续说话:“我们也相信自然的力量,如果感到不顺,烦闷,就来抱抱她吧。”
此次去往上梁谢承运是一心奔着求死去的,他想躺在自己家的陵墓中,父母怀抱他。
此时却难得心安,仿佛古树真的给了他力量。
他要不要打掉孽障,重新开始。
韩慈之会帮他,他带着谢明夷住在敬神山上。
喂鸡养鸭,当个好阿爸。
敬神山多毒虫雾障,只要他不想,便没人能带离他。
在那等黄仙来讨口封,一切都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若谢明夷长大,他就放他自己出去闯。
家国天下,世界那么大。
自己凭什么要因为几只疯犬,便放弃大好年华。
谢承运还未理清思绪,背后就传来声响。
“爹爹,您在干嘛?”
谢承运连忙从树上起来,李茗言见谢明夷来了,不由也觉得有些尴尬。
明明什么都没干,倒像是在树下私定终生了一样。
理理衣袖,招手道:“明夷回来了啊。”
谢明夷心中恼怒,那个位置原本应该属于他。
但却并不表现,挤出微笑道:“阿姐怎么来了?”
嗓音轻快,却把“阿姐”这两个字咬的尤其重。
就像在说你与我才是同辈,别想当我后娘。
谢承运是块木头呆瓜,天生少根儿女情长的弦。
以为李茗言是把自己当兄长,并不往别处想。
三个人三条线都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姑娘心思细腻,当然知道谢明夷有意分隔谢承运与她。
却把这当作孩子怕有了后娘父亲就不要他,更是多加关照,企图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也会爱他。
谢明夷拿衣服包着蘑菇,里面还有一窝小兔。
李茗言没话找话:“这兔子真可爱,是在哪儿找到的?”
谢承运以为姑娘喜欢,直接伸手抓了一只递给她:“你若喜欢便拿回家玩吧。”
看看兔子雪白的毛皮又看看一身白的姑娘:“你们穿的都是一个颜色,好看极了。”
这话寻常,李茗言却羞红了脸颊。
谢明夷不想他们继续讲话,伸出手去牵谢承运胳膊:“爹爹我饿了,我们快回家吧。”
立刻就要往山下走,可谢承运却拉住了他:“等一下。”
李茗言来见心上人穿的漂亮,但漂亮衣裳一般都鸡肋异常。
双手通红,脸也红,强咬着牙才没有被冻得战栗发抖。
谢承运把之前盖在腿上的斗篷递给谢明夷,取下自己身上的干净斗篷抖了抖,这才给李茗言系在脖子上。
“冬日寒凉,女孩该多添衣裳。谢谢你的栗子与热茶,也谢谢你今天的一番话。”
谢明夷的脸更黑了,恼怒今天不该不干正事拉爹爹来山上。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番话,立刻就要抓谢承运回家。
一腔怒火不敢对眼前人发,把谢承运推到椅子上,热了汤婆子叫他抱着,立刻去厨房杀兔子。
撸起袖子快刀斩乱麻,掏出瓦罐去煲汤。
谢明夷其实不会做饭,胡人也不讲究这些,东西熟了就好。
但爹爹吃饭挑食,就和猫儿一样。
为了能让他多吃些,自己竟也无师自通学会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垫肚子,晚上再喝汤。谢明夷要把兔子骨头煲化。
谢承运又在看那只黄鼠狼。
掏出地图,研究怎么走可以赶在肚子大之前去山上找韩慈之。
原本一副其乐融融,起码在谢明夷眼里是其乐融融的画面,却被敲门声打破了。
在爹爹注视下,极不愿意的磨磨蹭蹭去开门,来人果然是李茗言。
这回她穿了一身浅粉衣裳,怀里抱着谢承运的斗篷,云鬓香腮,娇艳异常。
谢明夷牙痒痒,怎么专门挑在吃饭的时候过来了。
谢承运听到了开门声,遥遥问道:“是谁呀。”
“是我。”李茗言答。
蚂蚁般挪到一旁,李茗言带着款款香风就去找谢承运了。
谢承运早已坐在凳子上等她,桌子上放着黄鼠狼。
李茗言把斗篷挂好,从怀里掏出针线包:“就是它吗?”
“嗯。”
已近黄昏,天色渐暗。
谢承运怕对她眼睛不好,又起身去点蜡烛。
红烛对影,李茗言穿针引线。
摸了摸皮毛,不由道了声:“奇怪。”
谢承运点好油灯摆在桌子上,问道:“哪里奇怪了。”
“我原以为皮毛会干裂,需要糊上。结果这么久了,却还是和刚剥下来一样。”
“甚至尸体也没有异味,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哪是他的功劳,这是一只真得道的黄鼠狼。
不然也不至于让阿尔喜恨到剥下皮毛,不能复活轮回。
李茗言拿起针,开始缝合。
这黄鼠狼从前最得意他油光水滑的毛发,死后却是干枯异常。
谢承运不由轻声道:“且记给他缝漂亮些,我可不想他来我梦里抱怨,骂我无用连皮都缝不好。”
李茗言听了嘴角荡出笑:“好,我一定缝得与他生前一模一样。”
手指如蝴蝶般飞舞,谢承运不由看愣了。
细密的针脚藏在毛发下,背面缝好,远远望去真真一如既往。”
谢明夷在厨房切菜,案板剁得震天响。
红薯落在地上,谢明夷捡起,又开始劈里啪啦。
原本想切成块好烤熟,现在却碎得像渣渣。
不能浪费,谢明夷把红薯渣堆进碗里,暗想今天就吃红薯粥吧。
瓦罐里还煲着汤,谢明夷死命往锅里加水,他就不信了,这两人不用去茅房。
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气氛有些暧昧。
李茗言抬头去看谢承运认真的眼,一不小心,手便被针扎破。
本就是来给自己帮忙,如今还受伤了。
谢承运一脸紧张,将手护入怀中,连忙拿帕子去捂。
“痛吗?”
李茗言不答,学习女工被扎是常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痛吗。
以往人们都觉得女子天生就该会缝衣绣花,若被针扎便是学艺不精,心思不定。
就连娘也对她严格异常,娘要她好好学会一门手艺,这样便可以靠自己立足于世,不求他人奢望。
想到母亲心中柔软,隔着手帕去握谢承运的手。
“你喜欢我吗?”
“什么?”
李茗言凑向前去闻梅花香:“我说,你喜欢我吗。”
谢承运“蹭”的一下站起,连忙往后退去。
“是我失礼了,还望姑娘见谅。”
“不用见谅。”
黄鼠狼毛皮已经缝好,李茗言大大方方:“解留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她的眼睛在发光,脸红的就像苹果一样。
蜡烛忽闪,正是双十最美好的年华。
生长在边塞,自信又有力量。扬唇一笑,就连鸟雀亦要探着脖子去瞧她。
这么好的姑娘,却看上了半截身入土的他。
谢承运不由感慨命运无常,“别乱说话,我的年纪都能当你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