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间有你们,死后有他们。就是不知道悯生会不会怪我,我原本应该陪他黄泉同路,可我却活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两句话成功惹得三个人不痛快。
  朱允胤看不清表情,周避疾皱着眉。
  韩慈之包扎的手愈发重了,“斯人已逝,谢承运,你该多为活着的人考虑。“
  包扎好伤口,谢承运躺了下来,用胳膊遮着脸。
  朱允胤放下床帘,准备与他们出去。
  谢承运的声音闷闷的,开口道:“避疾,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小皇帝站在原地不动,蹲下身子。
  谢承运随意摸了几下他的脸,“出去吧。”
  周避疾走到床头,朱允胤摸了摸脸,上面仿佛还有相父指尖余温。
  暗想自己怎么这么好哄,只要他不同自己生气,平静的与他讲两句话,自己便什么都放下了。
  像个毛头小子,开心的找不着北。
  蹲在殿外,靠着厚重的门。
  天上阴霾层层,没有一丝日光。
  他们会讲什么,相父会离开他吗。
  朱允胤数着砖上的花纹,侧着耳朵努力想要偷听。
  韩慈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嘲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允胤面无表情抬起脑袋:“韩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有啊,上次这样说的人被你相父细细瞧了几眼。至今我都未曾再见过他。”
  朱允胤沉默半晌,突然道:“刚刚说错了,我突然发现你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
  韩慈之并不理会,只是感慨人间情爱到底是何物,竟能把人变成这样。
  周避疾坐在床头,一道帘子将他们隔开。
  “你想聊什么?”
  谢承运依旧捂着脸:“避疾,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做错了。”
  “我对不起长姐,我若没有错,允胤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谢承运放下胳膊,看着床梁:“我给他的爱太少,帮他负担的责任太多。所以我一走,他便慌了,然后误会了这一切。”
  周避疾捏了捏鼻梁:“谢承运,你给他的爱并不少,反而是太多了。”
  多到让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可谢承运却并不这样想:“若我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那他便不会一直说他是孤身一人。就像母亲对我,我带着母亲对我的爱好好活下去了,时常思念却并不孤单害怕。”
  “他时常害怕孤单,又爱哭,定是我对他不好。幸福的孩子不会这样。”
  周避疾长长叹了口气:“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对他有感情吗?”
  “他是我的半子,仅此而已。”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允胤对谢承运的判断没有错。
  谢承运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他不懂情爱,觉得这太飘渺。
  家人兄弟与血缘,才能真正将人绑在一起。所以他不懂朱允胤为什么总执着让自己爱他,家人也可以在一起一辈子,为什么要当恋人。
  一纸婚约,没有血缘来的可靠。
  谢承运突然又道:“避疾,我觉得我与他是段孽缘,我前世欠他。”
  “他总能莫名其妙闯入我的生命,搅动我的情绪,然后哭哭啼啼求我爱他。”
  周避疾看着床幔:“你是这样想的吗?”
  “嗯。”
  “我在绥安城醒来,我没有去找你们。世人都以为我死了,可他找到了我,他说他一个人,没有亲人好孤单。”
  “那我呢?”周避疾突然开口。
  “你?“谢承运语气里带着疑惑。
  “你是我的兄长,这辈子的靠山。”
  周避疾恨谢承运是块木头,却又庆幸他是木头。
  因为这样,便没有人可以得到他。
  谢承运还沉浸在刚刚那个话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周避疾站起身子,一片阴影笼罩着谢承运:“你大病未愈,快睡吧。”
  凡事有我在。
  殿外,锦衣卫匆匆来到陛下面前,甚至等不到行礼,就马上下跪道:“陛下,不好了。杜鹃血要劫狱!”
  第35章 朱允胤
  大理寺狱内, 语怜怜躺在薄被上,微眯着眼。
  李寻光被关在她旁边,被视为同犯。
  女子没有戴镣铐,李寻光的手脚却全都被束缚。
  杜鹃血教徒在外面高举武器与官吏缠斗在一起, 好不闹腾。
  趁着守卫减少, 朱曌在内应的带领下, 从角门悄悄进来。
  语怜怜仿佛早就知道朱曌会来救她, 从塌上起来,望着监狱门前。
  脚步声传来, 朱曌看见语怜怜的脸。立马越过那人,隔着铁栏与她拉起手来。
  心疼的抚上她的发,脖子上乌青的血管,泛着紫的指甲。
  “你还好吗,在这可有受委屈, 可曾有人欺负你?”
  语怜怜摇摇头, 朱曌又问:“朱允胤呢, 他可曾给你罪受?”
  “没有。”
  这时内应才将锁打开,朱曌迫不及待与语怜怜相拥在一起。
  眼里似还有泪水:“你可知你不在的这几天, 我有多担心。”
  朱曌虽常作男子打扮,却是十足十的美人。
  黛眉凤目,稍一蹙眉,便格外惹人怜爱。鬓边垂着两屡碎发, 未施粉黛,满脸憔悴。
  语怜怜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好叫她安心。
  李寻光看着她们,却觉得割裂极了。
  她们二人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语怜怜瘦小,皮肤黝黑。
  虽然被杜鹃血奉为圣女,但从手与肤色便可看出她的生长环境。
  朱曌感受到了李寻光的目光,将语怜怜护至身后。
  微昂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李太守,我们要走了。您是要我把门锁打开你我各走一边,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李寻光盘腿坐在草垛上,他可没有语怜怜的好待遇。
  听及此,闭上眼:“小官睡熟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曌拉起语怜怜的手,转身跑动起来。
  越过黑暗的大牢,来到日光下。
  她们奔跑着,跑向自由。
  朱允胤站在殿外,听了锦衣卫的话,只是摆摆手,示意退下。
  他不在意杜鹃血,更不在意帝位。只要相父愿意接受他,他便可以拱手奉上一切。
  更何况若语怜怜还在大牢,相父必会惦记。
  与其那样,倒不如让朱曌劫走。他无法放人,这样各自都有台阶下。
  殿门打开,周避疾出来了。
  朱允胤匆匆就要挤进去,却被他拖了出来。
  “阿云睡下了,周慕瑜,我有事要与你聊聊。”
  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这是朱允胤的乳名,由谢承运取的,刚好与他的剑搭成一对。
  当年先帝造反,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去槐洲躲藏。谢承运年少无法同去,便将自己的贴身配剑交给长姐,却暗自希望不会用到。
  兵变成功后他们母子二人回了京,这个名字便鲜少被叫起。
  朱允胤知道,这不是作为君臣的谈话,而是作为家人。
  便站直了身子,问道:“舅舅想去哪里聊,聊什么?”
  御花园亭中,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正是化雪时,空气还带着寒意。
  朱允胤想:阿云一个人在殿里,会不会觉得冷?今日的地龙烧得热不热。
  周避疾看着他,愈发觉得时光飞逝。
  朱允胤抬起脑袋:“舅舅想聊什么?”
  “你与阿云……”
  “舅舅不必再劝,我是不会放手的。”
  朱允胤敲敲桌子:“朱家多出情种,周家人亦是。父皇独爱母后一人,为她遣散后宫三千。哪怕母亲后来爱上别人,父皇也未曾动过废后的想法,甚至还要母亲死后同葬一陵。”
  “舅舅如今坐在这里劝我,那你自己呢,你能放下吗?”
  周避疾握着茶杯,面无表情:“我能。”
  “倘若能,你便不会久呆边疆了。”
  朱允胤站直了身子:“你能骗过自己,骗过相父,但是骗不了我。”
  “您是怕,怕您会干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怕相父会因此讨厌你。舅舅何必装的冠冕堂皇,站在道德高处苛责我。我只是干了您想干,却没干,又不敢干的事情。”
  “您是胆小鬼,我不是。”
  周避疾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闭上眼。
  朱允胤说得没错,当他看到谢承运带着满身吻痕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对朱允胤的行径感到愤怒,而是嫉妒。
  嫉妒他可以,自己却不行。
  若自己早早捅破那层窗户纸,是不是自己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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