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男人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往日的淡漠冷然,只是细细吻过他漂亮潮湿的眉眼,像一种温柔的怜悯。
兰又嘉就知道答案了。
不是爱,但至少有一些喜欢。
一种不愿见到他遭受病痛折磨的喜欢。
明白这一点以后,正在烧灼着他身体的疼痛却愈发鲜明刺骨了。
因为傅呈钧会来找他,会第一次低头认错,祈求他的原谅,是以为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他们还能一起度过另一个三年,或许更久更久。
可是真的来不及了。
再也来不及。
他没有下一个生日了。
他也从来都不想要怜悯。
他只要爱。
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爱。
所以浑身被雨浇透,连心也一片淋漓的青年,执拗地从那个在暴雨天最需要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话音也固执而决然:“可是我真的不爱你了。”
他有一双能让人清楚看见悲伤的眼睛,即使曾经写满明亮的爱意。
“傅先生,我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第29章
……傅先生?
整个世界被大雨填满, 惊心动魄的雨声中,门外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哪个傅先生?
“检查单?……什么检查单?”
“那不是我的检查单!我没有生病!”
这道陡然拔高的声音,更清晰地越过门缝传入走廊。
闻野才蓦地惊醒。
……只能是那个傅先生。
是傅呈钧。
不知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让先前对拍门声毫无反应的兰又嘉陷入了异常激动的情绪, 竭力解释着自己没有生病的事。
“——你没有看到我的名字,对不对?”
闻野听出了那抹上扬尾音里满溢的无助。
眼前的门洞玻璃里是一片密不透光的漆黑。
他看不见此刻的兰又嘉是什么样子。
不久前低头时看到的那截白皙脖颈,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脆弱纤细的、贯穿着伤痕的。
闻野滞在半空中的手指遍布着雨水湿痕,席卷心脏的恐慌感仍未褪去,因这道天真怯然的声音愈演愈烈。
在这一瞬间, 他被这场超出预料的台风全然蛊惑, 不顾一切地挣开了身上缠绕的枷锁,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
抛开了听筒那一头的傅呈钧,抛开了像幽灵一样步步紧逼的傅令坤, 抛开了此时下落不明的母亲……
他只想砸开门冲进去, 把那个仓皇无措的人从黑暗的房间带回来。
然后,闻野会用尽全力抱紧他。
让冰冷的胸口重新浮现炽热的温度。
让颤抖的兰又嘉在他怀里最终平静下来。
走廊上的年轻男生没有再等待,用力到发白的手指紧握成拳, 宽阔的肩膀重重撞上这道门,浑然不觉肩头炸开的闷痛。
他几乎快要撞开这道门了。
他马上就能抓紧兰又嘉了。
——直到他听见那道带着哭腔的脆弱声音。
“我在车里……我想来公司找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把自己关在黑色房间里的人好像被拽进了一场颠倒时空的梦境。
这里明明是大学教室。
兰又嘉跟傅呈钧早就已经分手了。
怎么可能会想去公司找他?
……这是不该出门的台风天。
闻野这样想着,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可整个人却身不由己地凝固在了原地。
在离打开这扇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听见暴雨中回荡着一句句泣不成声的絮语。
兰又嘉说自己出了车祸。
剧烈的撞击中,安全带割伤了他的脖子。
他说伤口很痛。
他在生日那天出了意外。
是在带着礼物去找傅呈钧的路上, 出了车祸。
因为想让对方收到最幸福的人送的礼物
电话里的人大概在安慰他。
兰又嘉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 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在车里,是在教室。
紧接着,他好像清醒了很多。
他清醒地倾倒出那些比屋外如注的暴雨更密密麻麻的委屈。
他说自己等了傅呈钧很久, 都没能等到。
他说傅呈钧肯来看那场毕业晚会,是他最开心的事。
他说傅呈钧的座位是空的,为什么要中途离开?
那个惊鸿一瞥的夜晚,动人难忘的琴声久久徘徊在礼堂里,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钢琴师鞠躬致谢,领口处滑出一抹璀璨夺目的幽蓝。
在台下怔然聆听的年轻观众看见了这抹蓝。
也看见了那滴从颊边跌落的晶莹泪水。
闻野终于知道,原来那天兰又嘉是因为傅呈钧的缺席才哭的。
那刚才呢?
刚才打湿他肩膀的眼泪呢?
又是因为谁?
门外同样被雨浇透的人垂下眼眸,盯着被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蓦地勾起了唇角,像是笑了。
背包里是他追过来之前顺手塞进去的耳机。
崭新的、没有被雨淋湿的……
只戴了一瞬的耳机。
密闭的房间里不断传出那个人悲伤的泣语。
夹杂着对负心恋人的痴缠怨怼。
和从未褪色的爱意。
闻野想,兰又嘉其实没有骗他。
他每一次的拒绝都不是借口。
他早就说过了,自己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那个突然开口索要的拥抱,不代表任何东西。
自始至终,兰又嘉的眼里都只有一个观众。
他一直在等那唯一一个观众。
他不需要别的观众。
撞门的动静已经停止很久,曾被泪水打湿的肩头传来钻心的疼痛。
闻野松开了紧攥到发抖的掌心,斑驳陈旧的伤疤上已覆满深深的掐痕。
接着,他弯腰提起了背包,转身走开。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况且,兰又嘉等的那个人很快就会来。
没有人能在那一连串爱恨浓烈的哀伤泣语里保持无动于衷。
傅呈钧也不能。
不久后,静默地伫立在走廊转角处的年轻男生,听见一阵凌乱失措的脚步越来越近。
轰的一声,早就松动的门锁被轻而易举地撞开。
匆匆赶来的高大身影闯进了教室。
这个失控冲动的男人,都不太像他记忆里的傅呈钧了。
闻野面无表情地待在走廊尽头,不想去探究那间教室里正在发生什么。
他一点也不想听。
他只是……无法离开。
这场太过暴烈的台风来势汹汹,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留下一地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喧嚣的雨声中,重新响起一道脚步声。
仍然短促,但沉稳了许多。
傅呈钧打横抱着那个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走出来,怀中人一边发着抖,一边不配合地挣扎抗拒,像是要从这个怀抱里逃脱出来。
他脚步微顿,低声说了些什么,愈发收紧手臂的力道,不容分说地抱着那人下了楼。
很快,楼下响起马达轰鸣的声音,豪车在雨幕里疾驰而去。
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只剩走廊上那道潮湿的暗影,久久地凝滞在原地。
闻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能看出那道冷峻身影在对待兰又嘉时的不同寻常。
这一刻,他彻底确认了,这个满脸泪痕的青年在傅呈钧心里的地位究竟有多重要。
那颗曾对傅呈钧有着非凡意义的蓝钻,显然是真的。
是真的送给了这个原本谁也没当回事的情人。
兰又嘉恐怕是唯一一个能真正威胁到傅呈钧的人。
他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傅呈钧的软肋。
一个曾经毫无弱点的冷血怪物的软肋。
这大概是傅令坤最想听见的好消息。
……而他呢?
他又在想什么?
亲眼看到傅呈钧抱着那个人走出来的那一刻,心脏仿佛被雨水泡涨了,酸涩难言,夹杂着熟悉的愤怒,与陌生的妒忌。
思绪一片混乱的闻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他接起傅令坤来电的那个瞬间,依然不知道。
听筒里响起中年男人可憎的声音:“傅呈钧前两天终于回京珠了。”
闻野听见自己哦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是吗?”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躁动的电波有一霎死寂般的真空。
紧接着,傅令坤轻啧一声:“也是,你能知道什么,还追在那个小兔子屁股后面跑呢?这么难追啊?”
闻言,男生形状锋利的浓眉本能地蹙紧了,按捺下心头的厌恶,冷声道:“没有,没必要了。”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似乎咀嚼了一下他的话,才慢吞吞地重复道:“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