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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80节

  谢清鹤声音悠悠:“医馆才刚设立,杂事定然不少。若是赶不回来……”
  握着沈鸢衣袂的手指缓慢往下移,谢清鹤圈住了沈鸢的手腕。
  那一抹嶙峋瘦削的腕骨硌得他心中酸苦。
  谢清鹤眼眸低垂,漫不经心道。
  “若是赶不回来,你住在竹坊也无妨。”
  沈鸢双眼亮起。
  谢清鹤:“只是有一点,我会找两个会武功的婢女跟在你身边,以防万一。”
  上回的火海终究在谢清鹤心中留下不可磨灭
  的阴影,他害怕又有人盯上沈鸢。
  谢清鹤向来目中无人,杀伐决断,此时此刻竟生出几分悔意。
  谢清鹤往前半步,抬手拥沈鸢入怀。
  若早知自己会有软肋的一日,当初就该赶尽杀绝,不给那群宵小之辈有可趁之机。
  “别让我担心,沈鸢。”
  谢清鹤俯身低首,温热气息洒落在沈鸢颈边。
  沈鸢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她没回抱住谢清鹤,也不似之前那样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沈鸢没有推开。
  须臾,一声叹息在她耳边落下。
  “日后有事,直接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
  谢清鹤站直身子,漆黑瞳仁不偏不倚撞入沈鸢眼中。
  他声音很轻。
  “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
  慈济堂设立后,沈鸢先捐了五千两银子。
  汴京城中的世家夫人瞧见,也马不停蹄回府自掏腰包,唯恐怕落了不是。
  沈鸢平日鲜少召京中的妇人入宫,只有在慈济堂一事上是意外。
  沈殊坐在沈鸢身边,翻看手中的账本,一双眼睛都笑弯了。
  “这些夫人姑娘都知道你不爱金玉,正愁没有机会给你送礼。好容易寻到这机会,那可不赶着上前邀功。”
  世家女眷送来的银子都由松苓登记在册,账本写得满满当当,满打满算,竟有足足五万多两。
  沈殊笑得眼睛都没了缝:“这些银子,够你折腾好些年了。”
  沈鸢笑瞪了沈鸢一眼:“这才哪到哪,药材铺子伙计,哪一处不是用钱的地。”
  百姓在慈济堂看病,若是良民,只需付一半的药钱。若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则分文不收。
  沈鸢凑到沈殊耳边,轻声细语。
  “有的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我想让太医亲自上门为他们看病,这车马钱又是一桩支出。”
  沈殊捂紧双耳:“好好好,玉竹,去我房里再拿五百两过来,不然我怕今日我都回不去了。”
  沈鸢笑着拦下玉竹。
  沈殊戏谑笑道:“怎么,良心发现了?放心,这五百两……”
  沈鸢眼中攒满笑意:“五百两可能不够,还是一千两罢。”
  沈殊气得砸了沈鸢肩膀两下。
  她气鼓鼓:“你还真是胆子大,这话竟也说得出口。”
  沈鸢笑着倒在榻上,叠声求饶:“好姐姐,好姐姐。”
  她笑得坐不直身子,连连往后退去。
  “姐姐,你饶了我,我再不敢了。”
  沈殊收回手,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沈殊从袖中掏出靶镜,对镜理云鬓。
  沈鸢笑着探过脑袋,笑颜出现在镜中,和沈殊相视一笑。
  “日后我定狮子大开口,直接和姐姐要两千金。”
  镜中的沈殊瞪大双眼,靶镜丢开,沈殊转身将沈鸢压在炕上:“好啊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地下的圆圆看见母亲和沈鸢笑着闹成一团,也吭哧吭哧跟着爬上榻。
  “母亲,圆圆也要,也要玩。”
  一大一小压在沈鸢身上,她差点笑岔气。
  四面忽的安静,悄然无声。
  窗外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枯枝上落满莹白的雪珠子,天地间落满白茫茫的一片。
  沈鸢惊呼一声,凑到窗前往下张望,她一只手伸到窗外。
  簌簌雪珠子落在沈鸢掌心,逐渐融化成雪水。
  “下雪了,姐姐快看——”
  声音戛然而止。
  熟悉的松檀香萦绕在沈鸢鼻尖,伸至半空的手指顿住。
  沈鸢怔怔转过头,入目所及,是谢清鹤线条流畅的下颌。
  一身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谢清鹤不知有多少日不曾睡好,眼下晕染着一点乌青,眉眼间也藏有几分疲倦。
  很稀奇。
  沈鸢以前总觉得谢清鹤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累的时候,他永远是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
  可如今,谢清鹤身上竟也会有倦怠疲惫出现。
  和沈鸢此刻的光彩照人判若两人。
  沈殊和圆圆早就不知所踪,偌大的暖阁只剩他们两人。
  适才玩闹一番,沈鸢鬓松钗乱,如乌云蓬松的发髻松松垮垮,鬓间的茉莉玉簪也不知掉在何处。
  沈鸢骇然:“陛下、陛下怎么过来了?”
  左右环顾一周,谢清鹤身后并无官兵侍卫,他身上穿的也是常服。
  沈鸢好奇:“陛下是特意过来慈济堂?”
  谢清鹤沉声:“嗯。”
  沈鸢半跪着起身,取下漆木案几上堆着的账册。
  “这是我刚刚和姐姐整理好的,还请陛下过目。”
  账本上密密麻麻都是沈鸢的字,她对慈济堂几乎倾尽全力,处处深思熟虑。
  “慈济堂共有三间抱厦,我想都留着给百姓看病用,太医每日见的病人也得控制在三十人之内,人太多,太医的精神也跟不上。若是误诊,只怕会适得其反。”
  沈鸢絮絮叨叨,半晌不曾听见谢清鹤的声音。
  沈鸢惴惴不安抬起头:“陛下,你怎么不说话?”
  谢清鹤笑笑。
  那声音清朗如玉,好似无瑕白玉,不染半点尘埃。
  “继续说。”
  沈鸢耳边泛起一点薄红之色,又搬出自己往日的纸笔。
  “草药这事我还是想交给郑郎中来做,一来我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二来他并非那等贪财之人。”
  窗外雪大如席,雪珠子洋洋洒洒,如搓棉扯絮。
  暖阁中供着鎏金珐琅铜脚炉,赤红的火焰摇曳,照亮半隅角落。
  沈鸢侃侃而谈。
  先前面对谢清鹤的紧张不安陡然消失,沈鸢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回和谢清鹤这样心平气和说话是何时了。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还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沈鸢仰起头。
  谢清鹤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他一手撑着头,就连睡觉时,谢清鹤的眉心依然不曾舒展。
  这么……累的吗?
  那怎么不在宫里好好歇息。
  沈鸢自觉收住声,轻手轻脚下了炕,她悄声掩好门窗,又从榻上抱回自己的锦衾。
  沈鸢身影娇小,庞大的一团锦衾挡在沈鸢眼前,她几乎看不见路。
  跌跌撞撞行到炕前,沈鸢从锦衾后探出一双眼睛。
  雪雾朦胧,暖阁并未掌灯,只有从窗外透进的一点光影落在谢清鹤脸上。
  那张脸落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那双深黑眼眸轻阖,灰暗光影散落在谢清鹤四周,如薄雾笼罩。
  这张脸,和沈鸢初见时并无两样。
  沈鸢愣愣盯着谢清鹤看了许久。
  耳边忽然落下一声轻笑,沈鸢遽然抬首,猝不及防对上谢清鹤一双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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