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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77节

  泪水沾湿沈鸢的衣襟,她柔声:“和离定是要和离的,这事交给我,你对外只称病,别的都不用管。”
  那样恶心的一家子,沈鸢真不想沈殊再沾染半分。
  沈殊一双泪眼婆娑,透过模糊水雾望着沈鸢,心中欣慰不已。
  “多谢。”
  “我们姐妹两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鸢笑着接话。
  一语落下,沈鸢忽然想起昨夜谢清鹤的话,指尖稍麻。
  元家的人都谈不上善茬,怕沈殊一人在竹坊胡思乱想,沈鸢在竹坊中多陪了沈殊议会。
  此后三四日,沈鸢也日日往竹坊跑。
  起初只是一两个时辰,后来是半日,再后来,沈鸢几乎一整日都待在竹坊。
  天上乌云浊雾,雨声潇潇。
  沈鸢歇过晌午,一觉醒来,外面仍淅淅沥沥下着雨。
  青花鎏金香炉中点着的甜梦香只剩最后半寸,沈鸢一手揉着眼睛,一面往博古架上的铜镀金珐琅花钟瞥一眼。
  困意顿时烟消云散,沈鸢忙忙起身:“松苓,快替我更衣。你怎么也不早点叫我,这会子赶回去,只怕宫门也落钥了。”
  松苓入屋掌灯,微弱的一点光影照亮沈鸢脸上的仓皇失措。
  她忙不迭开口:“娘娘,崔武大人来过了,说娘娘今夜赶不回去也无妨,在竹坊多留宿一夜。你瞧,东西都送来的。”
  都是沈鸢往日在宫里的常袍,还有一些盥洗之物,连安神香也有。
  沈鸢犹疑:“真是崔武送来的?他可有提过陛下……面色如何?”
  谢清鹤以前人前人后都是两副面孔,且他那人生性多疑,恨不得沈鸢日日待在宫中,连她在御花园多走两步,谢清鹤都要寻宫人过去问上一问。
  久而久之,沈鸢连御花园都懒得去。
  园中树影摇曳,映得屋中阴阴润润。
  沈鸢抱膝蜷缩在榻上,沉默不语。
  松苓忧心忡忡:“……娘娘?”
  沈鸢蛾眉拢起,朝松苓摇摇头:“我没事,下回早点叫我,别误了回宫的时辰。”
  次日醒来,沈鸢连早膳也不曾用,匆忙回到棠梨宫。
  棠梨宫的宫人依旧是先前的熟面孔,远远瞧见从廊下走来的沈鸢,宫人满脸堆笑,笑着迎上前。
  手中的玻璃绣球灯晃晃悠悠,细碎的一点烛光点缀在沈鸢眉眼。
  “娘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曾用过早膳没有?”
  沈鸢拿眼珠子悄声打量着宫人,见她安然无恙,沈鸢无声松口气。
  “昨夜……没出什么事罢?”
  宫人一头雾水:“没有,奴婢在宫里,能出什么事?”
  她脸上的轻松做不得假,沈鸢提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
  “没什么,多嘴问一声罢了。”
  有一就有二,第一次在外留宿,沈鸢提心吊胆,一夜都不曾睡好,唯恐谢清鹤又如先前那样,拿宫人威逼利诱。
  可是没有。
  从始至终,谢清鹤甚至都不曾让人催促沈鸢回宫。沈鸢战战兢兢了一两日,又继续出宫,陪沈殊在竹坊过夜。
  这日外面又下着雨,沈殊坐在烛火旁,手中握着和离书。
  上面还有官府的印子。
  沈鸢凑过去瞧,轻哂:“元家还算识趣,没有过多纠缠姐姐。”
  沈殊抬手在案几上敲了两下:“他本来是不肯和离的。”
  沈鸢是当今皇后,沈殊又是沈鸢唯一的姐姐,元家自然不肯放过这门亲。
  “昨日你不在,元家接连来了两波人。”
  沈鸢眼睛瞪圆:“他们没对姐姐做什么罢?下回他们还敢来,姐姐不开门就是了,或是让玉竹去宫里报信。”
  沈殊笑笑:“求着让我原谅他,说日后会改过自新,不会再眠花卧柳,还说会将圆圆当自家孩子看。”
  沈殊提起这事就来气,“他们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竟敢算计圆圆。”
  沈殊怒不可遏,忽然握住沈鸢的手:“我想让圆圆日后都随我姓,你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啊。”
  沈鸢眉开眼笑,“圆圆本来就是姐姐的孩子,沾了那一家子,我只觉得晦气。”
  沈鸢又陪着沈殊说了会话。夜深人静,她干脆留沈殊在自己屋里过夜,抵足而眠。
  她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沈鸢转身探手,枕边一阵冰凉,榻上的沈殊不见踪影。
  沈鸢唬了一跳,忙忙揭被起身。
  门外走廊传来一两声窃窃私语,是沈殊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不是说了和小鸢避开吗,你怎么还过来?”
  “先去我房里,若是让小鸢碰见你在这,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元邵,见不见得人你不比我清楚吗,问我做什么。我总不能和小鸢说你半夜三更过来,是为了看圆圆一眼罢?”
  “日后小鸢若是在,你不许再过来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外除了雨声,再无别的。
  直至门外再无黑影闪过,沈鸢悄悄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瞟了一眼。
  她看见沈殊房里的烛光亮了一瞬,而后又被人吹灭。
  沈鸢屏气凝神,眼角无意瞥见胡同口的马车,沈鸢瞳孔骤缩。
  似是有所察觉,马车中的那人挽起车帘,漫不经心朝沈鸢望了过来。
  隔着缥缈的雨雾,沈鸢不偏不倚撞上一双晦暗深黑的眼睛。
  明明知道谢清鹤看不见自己,沈鸢还是往后退开半步。
  隔着一道窄小的门缝,沈鸢似还能瞧见那一双深邃眼眸。
  谢清鹤怎么会在外面?
  他来了多久了?
  总不会自己每回在竹坊留宿,谢清鹤都在外面守着?
  沈鸢心中百感交集,脑中乱如麻。
  她无声退至榻上,辗转反侧,终不得入睡。
  窗外雨声似乎又大了些许,沈鸢一闭上眼睛,总会想起谢清鹤那伤痕累累的后背。
  那道长长的伤疤几乎贯穿谢清鹤的后背,沈鸢还记得当初横梁砸下时,谢清鹤脸色的惨白,还有喉咙溢出的一声闷哼。
  前些日子沈鸢给谢清鹤上药,那道疤痕还是凹凸不平,看着触目惊心。
  雨夜森冷,萧瑟秋风送来阵阵冷意。
  马车中点着一盏烛火,昏黄光影在谢清鹤眼中跃动。
  崔武隔着窗子,欲言又止:“陛下,你身子还未好,若是……”
  身后的木门忽然“嘎吱”一声推开,沈鸢披着一身柳黄缎面绣梅花镶毛狐皮斗篷,手上撑着油纸伞。
  朦胧雨雾如丝绸在沈鸢身后蔓延,一头蓬松乌发散落在沈鸢肩上,鬓间一点珠玉也无。
  可那张脸却生得白净,如珍珠白玉无瑕。
  崔武面色一凛,赶忙俯身拱手行礼:“见过娘娘。”
  谢清鹤从马车走下,双眉紧皱:“怎么出来了?”
  沈鸢冷声:“那陛下为何在此处?”
  她仰首,“不是陛下说了,随我出入宫廷吗,总不会陛下又时时刻刻派人盯着我罢?”
  崔武面若冰霜:“娘娘慎言,陛下只是担心娘娘安危,且陛下……”
  谢清鹤沉声:“崔武,下去。”
  崔武踟蹰一瞬,转身离开。
  雨还在下,点点雨珠从马车上滚落,正好溅在谢清鹤肩上。
  沈鸢眸色一顿,视线缓慢从谢清鹤深浅不一的锦袍上移开,眉心轻蹙。
  喉咙
  滚过千言万语,沈鸢轻声:“陛下还是回去罢,明日不是还要上朝吗?”
  她将手中的油纸伞塞到谢清鹤手上,冷冷丢下一句。
  “我可不想落了崔武的埋怨。”
  谢清鹤掩唇咳了两三声,嗓音带笑:“他不敢。”
  接来的雨伞仍撑在沈鸢头上,谢清鹤半边身子落在雨中。
  他眉眼掠过微不可察皱起,而后又舒展。
  谢清鹤面色如常,好像刚刚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苦难忍只是沈鸢的错觉。
  谢清鹤淡声:“回去罢。”
  沈鸢张了张双唇,拢在袖中的手指蜷了又蜷,一双柳叶眉紧紧拢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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