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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76节

  沈鸢下意识点了点头。
  回过神,她惊恐扬起双眼,朝谢清鹤摇头:“不是,我只是……”
  圈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很轻,谢清鹤眼都不抬,食指抬起,在沈鸢腕骨上敲了一敲。
  像是警醒。
  沈鸢噤声,红唇抿了又抿:“殿下,苏公子会……会熬过今年冬至吗?”
  她还记得虞老太医的话,若是苏亦瑾能熬过今年冬,日后就平安无事了。
  谢清鹤没说话,只是捏着沈鸢的手腕,爱不释手。
  少顷,他忽的俯身:“你希望他熬过去吗?”
  沈鸢一怔,茫然张唇:“当然。”
  迎上谢清鹤的一双笑眼,沈鸢忽觉自己反应过度,她低声,亡羊补牢补上一句:“他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谢清鹤嗤笑一声,手指用力,突然将沈鸢拽至自己身前。
  沈鸢趔趄半步,差点一头栽在谢清鹤身上。
  “好人有好报。”
  谢清鹤一字一字,重复沈鸢的话。
  温热气息洒落在她脖颈,他薄唇捻过沈鸢耳尖上的芙蓉玉坠子。
  一股冷意顺着沈鸢脊椎骨往上蔓延,她听见谢清鹤低哑的一声笑。
  “那我是好人吗?”
  “殿下自然是……”
  一语未落,沈鸢的声音都化成浅浅的嘤咛。
  耳尖漫上的绯红如晚霞。
  这里是苏家,园中随时都会有奴仆婢女走过,屋里还有虞老太医沧桑年迈的声音。
  谢清鹤强势撬开沈鸢的唇齿,风卷残云。
  羞赧和恐惧几乎要将沈鸢吞噬,她一面往后躲,一双眼睛红了又红。
  “殿下……”
  细细的一声哀求从唇间溢出,换来的只是谢清鹤的无动于衷。
  “不是。”
  不知哪来的胆量,沈鸢艰难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她气喘吁吁,唇上的口脂乱了大半。
  沈鸢眼中还有水雾氤氲:“殿下自然不是好人。”
  她说得很慢,咬字清晰。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谢清鹤却很是受用。
  指掠过沈鸢唇上乱七八糟的口脂,谢清鹤唇角挽起一点笑:“还算有点长进。”
  他只喜欢听沈鸢说实话。
  言毕,握着竹扇挽起毡帘。
  沈鸢先一步握住谢清鹤的手腕,忐忑不安:“……殿下希望、希望他能熬过去吗?”
  谢清鹤勾唇,竹骨在沈鸢手背上点了两下,意有所指——
  看你。
  若是沈鸢听话,他自然不会对苏亦瑾做什么。
  猩红毡帘忽然被人挽起,虞老太医迎面撞上谢清鹤,吓得
  连连往后退开两三步,拱手行礼。
  “殿下恕罪,老夫老眼昏花,刚刚没瞧见陛下。”
  一心一意送虞老太医出门的南烛也躬身,向谢清鹤赔罪。
  沈鸢不动声色往旁挪开半步,她连看南烛的胆量也无,一心盯着自己的足尖。
  隔着湘妃竹帘,隐隐可见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影。
  南烛压低嗓子哽咽:“公子刚吃过药,睡下了。”
  他眼睛哭得红肿,“不是有意怠慢殿下的,只是他、他实在无法……”
  虞老太医摆摆手:“苏公子这些天时好时坏,这两日满打满算,也只醒了半个时辰不到。即便有心叫醒,也无济于事。”
  眼角瞥见站在谢清鹤身后的沈鸢,虞老太医面色一变。
  他朝地上跪着的南烛看了一眼,“下去罢,公子的药还得你盯着。”
  南烛千恩万谢。
  许是眼睛哭得红肿,又或是一心系在苏亦瑾身上,心神不宁。
  南烛起身得急,一时没瞧清,左脚绊住右脚,扑通一声,直直摔在沈鸢身边。
  沈鸢唬了一跳。
  南烛手脚麻利,撑着地起身,他双手在自己长袍上拍了一一拍,叠声向沈鸢告罪。
  又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嘴巴:“是我走路不当心,惊扰了姑娘。”
  他好声好气赔罪,“姑娘不要紧罢?”
  沈鸢胆战心惊,一张脸连抬也不敢抬,她低低应了一声:“嗯。”
  南烛心生疑虑,刚要站直身子,忽然听见身后虞老太医的催促。
  “公子的药得时时有人盯着,快去快去,这可磨蹭不得的。”
  南烛飞快应了声,拔腿往茶房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沈鸢长松口气,紧绷的身影彻底舒展。
  好在苏亦瑾喜静,房里伺候的也就南烛一个小厮。
  湘妃竹帘后,苏亦瑾病怏怏躺在榻上。
  虞老太医低声叹气:“这两日还算好,先前有一阵差点连脉息都找不到,好在后来只是虚惊一场。”
  上房病气重,谢清鹤并未久留,略坐了会就往外走。
  苏家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并未因沈鸢的离开有过丁点异样。
  一众奴仆各司其职,好像苏家从未有过一位苏少夫人,好像沈鸢从未在苏家住过,从未和苏亦瑾成亲。
  风乍起,吹皱一池湖水。
  沈鸢抬手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柳条,她转首往回望。
  青松抚檐,满园悄然无声。
  沈鸢立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有一点多余。
  她本就不该和苏家扯上任何干系。
  离得远远的,谢清鹤才不会想起苏亦瑾,他才能安然度日。
  沈鸢眼中淌过几分落寞孤寂。
  她亦步亦趋跟在谢清鹤身后,随他出府坐上马车。
  忽见有三两奴仆飞马奔来,他身后跟着两辆马车。
  苏尚书扶着妻子和母亲下了马车,快步朝谢清鹤走来,隔着车窗赔罪。
  刚从山上赶回,苏尚书说话大喘气,长袍上还沾着点点泥土,想是路上出事耽搁了。
  “殿下今日前来探望犬子,下官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话落,又命人调桌安椅,摆席设饭。
  苏夫人满脸堆笑:“老爷,这事妾身早让人去办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沈鸢耳中,她指尖一僵,直愣愣扬起头。
  明知道苏夫人看不见自己,沈鸢目光还是一瞬不瞬盯着那扇窗子。
  她想起很久前,苏夫人亦是用这样的声音,手把手教自己看账管家。
  入宫前夕,怕她在宫里受欺负,又挽着她好生叮嘱,恨不得亲自陪着沈鸢入宫。
  沈鸢眼中微热,她转过头,强忍着咽下泪水。
  她听见谢清鹤的回绝,听见车夫驾车,听见窗外的风声。
  马车渐行渐远,彻底看不见苏府的府邸。
  沈鸢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无声落下泪水。
  纤长睫毛上挂着晶莹水珠,沈鸢轻声哽咽:“殿下,虞老太医会救他的,对罢?”
  谢清鹤扬了扬眉。
  沈鸢低声呢喃:“若他不好了,苏夫人定然受不住的。”
  从前在乡下那会,沈鸢对谢清鹤随口编造的身世深信不疑。
  她那会真的以为谢清鹤双亲和美,很是羡慕。
  谢清鹤眸色一顿:“你对谁都这么心软吗?”
  沈鸢抬起一双婆娑泪眼:“什么?”
  谢清鹤哂笑:“在宫里,心软的人总是活不久的。”
  ……
  行宫的日子和过去在芙蓉别院,相差无几。
  怕惹祸上身,也怕旁人认出自己,沈鸢平日只待在谢清鹤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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