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舒清身侧再无桂嬷嬷提醒,一言一行只得遍遍告诫自己。
  礼乐吟唱还在继续:“随天干而运转,逐地支以流通,赫赫乎神威主尊——”
  千人吟唱,重重绕耳,将她衬得更是仓惶。
  约莫恍惚间,明黄身影至她身侧,她只喃喃道:“圣上,圣上在这里,嫔妾也在这里,圣上可喜欢嫔妾的孩儿,如今嫔妾也要封贵妃了,孩儿定然是欢喜的。”
  她说得颠三倒四,越发顺嘴了一些,接着道:“孩子要出来了,小皇子不想再等了,圣上可曾听见了?”
  舒清有些胡言乱语,纪鸿羽蹙眉:“舒贵妃。”
  十年前雨夜,她亲手刨了林诗阮的孩子,眼瞧着那孩子摔到地上,还虚弱哭了两声,分明是还活着的。姜二夫人肚子里的东西快淌了一地,唯独那只手伸向了地上的方向。
  她满身是血爬向那个孩子,试图将那小小一团拢入怀中。见她使唤桂嬷嬷将孩子拿出去丢掉时,妇人那指甲在地上抓得整个都翻了过来,触目惊心。
  却最终也没能留下那脆弱的一团,眼瞧着被丢进了护城河,舒清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今日之后汴京再无长安候府,便是本宫对你动了手,圣上自然是相信本宫而非你一个罪妇。”
  桂嬷嬷也帮腔着道:“姜二夫人想来也是活不成了,该是下去陪着那小贱种了,方丢下去就在护城河溺死了。”
  “不过区区一个镯子,如长安候府一般碎了就再无价值了。”
  “走吧,本宫乏了,想来圣上也打算回宫了。”舒清轻飘飘收回眼神,又将沾了血点子的手帕随手丢在地上。
  林诗阮眼中逐渐失了神色。
  王座龙撵,明镜高堂,相逼忠臣,作娼奸妄!
  君不见!君不见!只盼得一场夫离子散,家族灭亡!
  林诗阮死在了长安候府的青石板上,死状凄惨至极,屋里的人被押解往廷尉府,走在最后一个姜萧氏瞧见这一幕更是如同疯妇一般冲上了前。
  第43章 白骨
  姜萧氏差点将她推了一个趔趄。
  往昔最是端庄淑贤,德才兼备的长安侯夫人也疯魔拣起了地上的长刀要拼命。这一幕只瞬间让纪鸿羽冷冷唤人拿下,片刻间绳之以法。
  纪鸿羽早就有了帝王的铁血手腕,让廷尉府将人都带走,死活不论。只院中姜二夫人的尸首丢弃,实在晦气不吉。便是临走时,姜二夫人的尸首也被丢在了胡乱尸堆里。
  腹部依旧是血腥一片,还掺杂了不少枯枝湿泥,便是瞧了都吓得合不上眼。
  舒清于舒府小住了些时日,回了宫还连着做了半月有余的噩梦。
  现下想来,可能是那贱妇冤魂在作怪。
  太医开了安神汤药,舒清摸着头上冷汗,想到了太后娘娘的手段。
  她不过当日是想要那个镯子罢了,反正如今人也死了,谁知道还会扰得她夜不能寐。
  还未去寿康宫,太后娘娘却先召了法师于宫宇中驱晦驱邪,焚香五日不绝,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又过了几日,舒夫人入宫,舒清不解:“母亲,您此时入宫做什么?长安侯府謀逆,圣上眼下心情正是不爽利,您这个时候入宫可不就是在风口浪尖儿上!”
  “清儿!”舒夫人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母亲入宫自有母亲的打算,你可还记得咱们府上祠堂里的那双面皮鼓?”
  “皮鼓?”
  舒夫人在团花软椅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那面鼓是母亲千辛万苦请来的好物件儿,可保家族兴旺,子嗣绵延,是以那日你回宫之前母亲才让你跪拜那面鼓。”
  “咱们舒家不过是靠着你父亲在大理寺的小小官职才将你送进了宫,可你如今才是一个嫔位,要何时才能提携你弟弟入仕途,何时腹中才能有子嗣。”
  “可巧你拜了鼓,月信可是迟了半月有余?”
  她瞧着舒夫人笑盈盈的脸,忽而想到了确有其事。
  当日华阳宫便宣了太医诊脉。
  太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收了手亦是笑呵呵的。
  更是对她满脸喜色行礼:“少阴动甚,往来流利。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此乃喜脉,且胎像稳固,无需用药,平日仔细即可,老臣恭喜舒嫔娘娘。”
  之后两三个太医轮流诊脉,又商议一番,推出一个为首太医道:“娘娘这胎已有一月有余,最忌心绪起伏,娘娘平日可注意着些。”
  舒清一愣,随即手下意识抚在腹部。
  她有龙嗣了!
  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岂非是能靠着这孩子给弟弟谋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如今父亲已然投身大理寺,是不是有机会去争取大理寺少卿或者大理寺卿的位置呢!
  只一瞬她抚着腹部,眼底闪过激动,野心,以及独一无二的圣宠,她感觉着这孩子,只觉得有了一切。
  舒清不再问那面皮鼓是母亲从何处请来的,也不再问那皮是什么皮,更不在意她在舒府跪拜的是鬼还是神,因她确切有了孩子。
  待说到那面皮鼓的神奇之处,她甚至想重回舒府,这一次是保佑她的孩儿平安降世。
  以至于到最后,她为了这个孩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舒夫人拍着她的手,很是关切,又附耳与她说了一些事,这才不舍道:“清儿切记,皮鼓一事不可说与任何人知晓,这有关到你腹中龙嗣和你弟弟的前途,你走的每一步都要走稳当了。”
  “初有孕前三个月是最为紧要的,你若是实在想回舒府拜上一拜,可跟圣上讲是思念家人,旁的不可多说。”
  话中意思再清楚不过,不可告知圣上。
  舒清有些犹豫:“母亲,可圣上也是我的夫君。”
  舒夫人恨铁不成钢:“你的夫君?是你一个人的夫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今日宠你便万般依你,明日恨你,也可转瞬杀你。”
  她语气加重:“舒清,你不可与圣上做夫妻,只可
  做君臣,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痛了心,母亲......不会害你。”
  舒清抚着肚子不言。
  舒夫人望着这深深宫阙,只沉重叹息:“三宫六院,娉婷袅娜,自古君王皆是负心薄情郎,宫里的人是没有真心的,那皮鼓,你万万要记住了。”
  她最终转身离开华阳宫,那道衰老身影走得那样蹒跚,似乎留下最后的时间给她想清楚。
  舒清抚着肚子瞧着祭台。
  明是夏日,寒风登台,拂灭了祭前一只伶仃白烛。
  高台之上越发寒凉,腹部鼓动,牵扯五脏六腑,似破腹而出。
  腹间突兀印出小小五指。
  檀木台,香钱案,起婆娑,炽焰燃。
  幡坠神龛,木鱼声颤。
  祭祀隆重,内外肃静,执事者各司其职,云幡翻飞,为首者右手持鼓,左手执铃,前后神圣站立,表情不辨悲喜,庄严肃穆,念念间再度吟唱。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舒清浑身冷汗,只觉得腹部越来越疼,炎炎夏日,却叫她指尖似结了冰霜。
  她只感觉道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抓破她的肚皮来到这个世界。
  她想要制止,可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肚子......
  她的肚子!
  舒清急得脸色煞白,她的孩子想要她死?
  她冷汗如雨。
  孩子,是林诗阮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是林诗阮的小杂种跑到她肚子里来了!
  舒清双眼猩红,耳畔仿佛听到了细细密密的锤鼓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听到了女子低冷喃喃,如泣如诉,孤坟鬼唱。
  “舒贵妃,你可曾看见皮肉之下狰狞的婴孩?”
  “高台祭祀下,白骨亦生花。”
  舒清终于支撑不住了,吓得直接摔到了地上,尖叫后退,恍惚间瞧见一青衣女子在奢靡黑暗宫阙不紧不慢敲击鼓乐。
  美人皮下恶鬼愁,敲击荒草埋婴骨,敲击风雨晦暝淌血泪,到头来,竟无人掩尸骸。
  女子青衣袅袅,流光满袖,在鼓声中那声音轻若鬼语:“舒贵妃,你可想要那美人皮,玲珑骨?”
  第44章 击鼓
  祭台之上,风声呼啸吹翻香烛祭品。
  舒清惊恐缩在角落里,任凭外界如何喧嚣吵闹。像是角落也不能避免那重重鼓声,她连滚带爬钻进了祭祀台中。
  有人来取她的命了......有人来取了!
  她惊恐的眼神略过祭台之下不敢对视的桂嬷嬷,又略过不远处那神色不悦的高高君主,还有那些惊疑不定嗤笑嘲讽的面孔,她谁也不信。
  那只有她能听见的鼓声越发细密激烈,她耳畔开始流出鲜血,穿过恍惚的眼神,她瞧见青衣女子那张平静如冷淡山雾的脸。
  舒清更是惊悚了,甚至开始大喊大叫,手中匕首疯狂而胡乱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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