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纪宴霄应了一声,随后笑得柔和:“那些花拔了吧,太丑了。”
  庭芜面无表情:“知道了。”
  “下次别种了。”纪宴霄叹息一声又继续翻阅书卷,屋内一片宁静。
  院中只有庭芜吭哧吭哧拔花的声响。
  *
  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沥不绝。
  夜间也多了几分清凉。
  华阳宫主殿内,舒清出神望着自己被护甲遮掩的指尖,察觉不到半丝痛意,她摘下护甲。
  桂嬷嬷关切道:“娘娘,再上些药吧?”
  指尖之上再没有了痛意,像是手指都不存在了一般,往日闹腾的龙嗣近两日也安静了许多。
  明日便是她的册封大典了,本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她笑不出来呢,甚至已经因为手脚血肉模糊,好长时间未睡过一个整觉。
  舒清抓紧了腰侧的香囊,似觉得不够还狠狠往指尖上捻了捻。
  瞧着这诡异一幕,桂嬷嬷咽了咽唾沫也只能硬生生忍着不出声。
  待手抚摸在腹部,舒清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雨夜。
  她这些年害过不少人,可唯独让她自己心里都发凉的却只有当年长安候府那位姜二夫人林诗阮。
  当年姜二夫人腹中孩子已有八个月了。
  她跟着圣上本是隐瞒身份游览汴京,圣上顺便看看先帝庙宇,可半途圣上得了一人消息,这才转道去了长安候府,查出侯府企图谋朝篡位的证据。
  那时皇后沈文瑶不知为何消息那般准确,遣了雪仪就从姜萧氏屋中搜出了龙袍。内院兵荒马乱却也很快被制服。
  她对这些事本身就不感兴趣,这才在侯府院中透气,这乍一眼就瞧见了姜二夫人手上那镯子。
  那镯子是汴京宫宇中都不常见的样式,极其温润好看。
  姜二夫人瞧着长安候府遭此一难,不知求谁便大着肚子下跪求她跟圣上说说情,长安候府从来没有谋朝篡位的举动,今日定然是被冤枉的。
  舒清甚至还记得当时姜二夫人是何凄厉模样。
  她当时年轻气盛,许是将太多人都不放在眼里,瞧着姜二夫人将她的衣裙都抓脏了就更是不耐烦了。
  那衣裙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织金蜀锦,织造司花了两月有余的时间做出来的,如今才穿一次便染上了脏手印。
  她正待要人将她拖走,林诗阮声嘶力竭求她:“舒嫔娘娘!长安候府绝不可能謀逆!”
  女子声音已然嘶哑,风雨晦暝间,全然湿透。
  她原本端庄的发髻全部凌乱松散下来,艰难抱着肚子朝她磕头,血肉之躯硬生生磕在青石板地上,瞬间染红一片,身上水色衣裙早就被泥水沁染的脏污不堪。
  而舒清只瞧上了那只镯子。
  绿波莹莹,德耀瞳瞳,蔚为难得。
  她想要的东西还从没有得不到的,当即就向林诗阮讨要。如今长安侯成了逆贼,姜萧氏和其子女都将压至廷尉府审讯,其姜策更是当场身死,想来是结局注定,再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可谁曾想林诗阮这般没有眼色,非要说镯子是夫君所赠,誓死都不交。
  当时舒清由婢子在一旁撑着伞,居高临下嗤笑一声:“本宫要的东西便是圣上都会应允,你算个什么东西!长安候府謀逆已经是事实,你应了本宫的要求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还是你以为等着长安侯回来能主持公道,不过是痴心妄想,本宫听闻先帝庙宇由于偷工减料已经塌了,连先帝棺材都毁了半截,长安侯早就死在庙宇铜雀台之上,他回不来了。”
  林诗阮乍闻噩耗,眼前发黑,感觉到一股腥粘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从嘴角淌落,整个人透着一股麻木和绝望之色。
  舒清遣了桂嬷嬷将她按住就要去拔镯子,可林诗阮还是不配合。
  她虽然是想要那只镯子,但被人这么接二连三的拒绝,自然也恼羞成怒。随即就让桂嬷嬷将她按住,在地上捡了一把长刀径直捅进她肚子,再狠狠划开。
  在女子凄厉叫喊间,玉碎,孩子被长刀挑了出来。
  这时候她知道怕了。
  待对上林诗阮那双死不瞑目的狰狞双眼,她瞬间丢了长刀,里屋人出来之时,她哭着扑进圣上怀中,说姜二夫人自己发了疯破腹取子死了。
  如此血腥的一面,让不少人都不忍直视。
  那孩子还在动,还是活的,肚子里猛然动了一下,舒清恍若从经年大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女子凄厉的声音,孩子虚弱的啼哭,若惊雷炸响。檐下的两盏红灯笼更是在夜风中让人发慌。
  舒清狠狠抓住桂嬷嬷的手:“林诗阮死了对不对?她死了!”
  桂嬷嬷吓得一哆嗦,赶紧安抚:“娘娘,早就死了,都死了十年了。”
  “对,她死了。”
  舒清渐渐冷静下来:“本宫明日就是贵妃了。”
  第42章 吉时
  晋封贵妃并非小事,自有一套流程。
  华阳宫内,处处奢靡,人流如织。桂嬷嬷进去的时候,小桃小红已经伺候着舒清梳好了发髻,穿上了属于贵妃品阶的吉服,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齐容天与。
  今日这一番装扮可算得上是雍容华贵,仪态大方。
  舒清只出神瞧着自己带着护甲的指尖,桂嬷嬷从妆匣拣了一支嵌宝石桃雀银镀金簪替她簪在发间:“娘娘,今日是您晋封贵妃的大日子,自是要光彩照人一些的,这簪子桃心下为金花一朵,花心亦是镶嵌红宝石,一支展翅孔雀立于二者之间,最是大气不过。”
  舒清手脚冰凉:“是么?”
  她瞧着镜中人,只恍惚间瞧见了一张七窍流血的女子面孔,惊吓间猝然尖叫打翻了妆匣:“休想害本宫!休想!”
  桂嬷嬷不知道舒清发生了何事,只慌忙下跪:“娘娘,您冷静一些,今日可不能耽搁了吉时啊!”
  小桃小红跟着跪了一地,更不敢抬头。
  室内又被砸的一片狼藉。
  舒清良久以后看了桂嬷嬷两眼,喃喃道:“今日祭祀仪式不能耽搁的,不能的,本宫今日就是贵妃了。”
  她让桂嬷嬷将她更好的打扮一些才踏出华阳宫的门。
  舒清几乎将全部力道靠在桂嬷嬷身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鞋中几乎浸透了血迹,又被棉布一点点吸湿殆尽。
  舒清楞了片刻,又恢复了仪态万千的神色,很是正常道:“桂嬷嬷,待会儿可要将本宫扶好了。”
  桂嬷嬷连忙应声,华阳宫的人这才浩浩荡荡前往祭天台的位置。
  台下众妃嫔一一到齐,分列两侧,姹紫嫣红,端是多了不少鲜活之感。
  庄严肃穆的祭天台上,已经摆放不少贡品清香。待人到齐了之后,开始
  行参神礼,行供献礼,行侍神礼。
  舒清被桂嬷嬷扶着上祭台,鞋袜中的小脚趾突然整个向内而断,那样清脆的骨断声,她和桂嬷嬷都听见了。
  断骨声和血腥气混在一起,几欲令人吓得魂飞魄散。幸而无人靠近,便也不知,舒清勉强继续拾阶而上,将此情形衬得更加诡异森森。
  像是登高晕眩,舒清仿佛又在祭台之下的人群中瞧见那样一张满脸是血面带微笑的妇人,她一着急又一根脚趾骨断了,现下便是忍着致命的痛楚在完成祭天酬神。
  那妇人于祭台下越发近了,笑容诡异摸着自己的肚子,身上水色裙衫沾染泥腥鲜血,恐怖至极。依稀能瞧出姜二夫人的面貌,姜二夫人身怀六甲来看她了。
  舒清浑身开始淌冷汗,一点儿劲儿都快提不上了。
  礼乐祭祀众人击鼓敲筑,念念有词:“伟哉尊神,执掌乾坤,统摄八卦,位镇九宫......洋洋乎神灵至宏。”
  舒清听着这些越发头昏脑涨,汗如雨下。
  “没有,本宫没有做过——”
  她喃喃自语:“死了,她是自己死的,镯子,镯子。”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舒清开始神情恍惚。
  桂嬷嬷眼瞧着她这样,没了法子又狠狠掐了她一把。祭祀仪式出了错,那史官的笔杆子可不是吃素的,便待写上诸神不喜,妖妃祸国。
  更或是将天灾人祸,诸般不详全部算上,算在舒清头上。
  只是如今即将上祭台焚香,娘娘又站不稳,她为了自己的孙子也要想办法退下了。如此在上了祭台之后,桂嬷嬷借口不能再上去了,最上层只有娘娘和圣上才能登临。
  且她隐晦告诉舒清该死的人早就死了,娘娘只要觉得死人不会伤害到自己,那就没什么能伤害得了娘娘,届时祭祀圆满,自万事顺遂。
  桂嬷嬷最后道:“娘娘,您如今距登临贵妃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忍下如今万般苦楚,终得圆满啊。”
  舒清虽觉得脚趾骨剧痛,但她来时已经加了极重的香,身侧更有圣上庇佑,她又为何要怕一个死人,她说服了自己。
  是才,她不再管鞋中淌血,只一步步走上最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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