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石上又落了湿叶,婢女们打扫得更加勤便了,箩筐扫帚触碰免不了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嘈杂中又多了几分窸窣热闹。
殿内,舒清望着大门方向面色不虞,略有恼意,遂端茶不饮,随意置于案盖茶碗外。
华阳宫往东二三里便是越妃的和喜宫,那李贵人正是住在其偏殿,这些日子圣上老是去和喜宫看李贵人,倒是让越妃也占了不少便宜。
李贵人身后的李家在汴京更是连门阀世家都算不上,听说是圣上私访时在汴京路上救下的。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父母双亡,两个弟弟幼时在街上走失,这么些年也没找到,圣上怜惜她孤苦,有了这由头更是常去。
她就是想不明白,那街上的叫花子也孤苦,圣上怎么都不去怜惜怜惜,这李芸出生上不得台面,也就只剩下那一手簪花小楷还能入眼,圣上定然是被这狐狸精迷了眼。
李芸算个什么东西。
承宠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有过一子半女的,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论起自己,那自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父亲大理寺卿舒彬郁虽算不得什么特别高的官,但在汴京中大多都还是要给父亲面子的,更别说她如今是舒妃,于后宫风华万千,除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她的位份不算低了。
只是父亲自小教育,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才她如今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平白容易惹人笑话。
华阳宫内从前也有圣上赏赐下来的牌匾,是写着几个字,赶巧她一个也不认识。
圣上久不来,恐怕再过不久,她就要被忘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舒清越想心口越闷。
“圣上到——”门口传来太监尖细嗓音的通传,脚步由远及近。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华阳宫内殿门口。
舒妃心跳急速一下捏紧了手帕,让人给她穿好绣鞋就要往外走,可刚起身又想起圣上这么久都不来了,不由得小性子上来起了恼意,干脆又坐了回去:“圣上怕是早就忘了嫔妾了。”
来人眉目俊美,面若冠玉,约莫四十,玄色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图案,金丝封边,乌发束起带着镶宝紫金冠,端是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
恼归恼,舒清到底是怕他离去,连忙叫上桂嬷嬷:“快去沏茶,圣上喜欢云芽尖儿。”说完她整个人依偎进圣上怀中:“嫔妾这些时日可想您了。”
纪鸿羽顺势搂住怀中人,缓声安抚,拍拍她背,道:“前些时日李贵人梦魇了,朕这才去得勤了些,清清乖巧懂事,朕怎么可能忘了你。”
“李贵人梦魇了圣上心疼她?”舒清有些委屈小声低诉:“嫔妾还怕打雷呢!”
桂嬷嬷泡好了茶偷摸掩藏住台上的半颗牙,这才远远在一边候着,娘娘和圣上谈话之时,最是讨厌有人服侍在侧,可娘娘那张嘴是没有个把门的,圣上十次有九次是被气走的。
圣上从前来娘娘这儿自然也是勤快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且近日外头递了消息,说是老爷又为圣上办成了好几件事情,圣上自然是对娘娘又要好上几分。
如桂嬷嬷所想,纪鸿羽若说从前待舒清好,那还有几分新鲜感,可如今舒清这脑子越发愚蠢了,他厌蠢却不得不来。
舒清每每打开了话匣子,就没半句好话,旁人若是阴阳怪气她却是不一定能听出来,他要是一直不来,这蠢货非得把宫里的人得罪干净不可。
反正对于舒清来说,华阳宫欢迎的就只有他这个圣上。
虽是愚昧,却也一片赤诚。
舒清将茶晾凉了一些,亲自端给纪鸿羽,后者抿了一口茶遂放下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她张嘴了。
“圣上,有些事嫔妾担忧您,所以不吐不快,圣上可会怪罪嫔妾?”
“圣上前些日子在华阳宫摔断了半颗牙,这事儿嫔妾跟谁也没说,圣上的牙如今可全好了?若是不好,嫔妾定会为圣上寻更好的医者,要是没了牙,那岂不是吃藕都能在嘴里套圈,嫔妾着实心疼。”
“之前那半颗断牙嫔妾好好给您放着呢,还有前个儿日子母亲探望嫔妾,问嫔妾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圣上何时给嫔妾......”
纪鸿羽额前青筋开始跳动,俊美的脸跟着就黑了下来,他怕把舒清一巴掌扇出去,但坚持不到片刻他要起身离开。
眼见纪鸿羽要走,舒清慌了,这才有所察觉终止话题,且温柔小意勾住他腰带眼神魅惑:“圣上,嫔妾新学了调香,别走可好?”
第8章 治手
香自然是姜月调制,她不说又会有谁知道,据这几日观察,那宫婢是个老实的,调的香却是能让人心静神宁。
圣上朝政繁忙,甚少能睡个好觉,今日便可试试,舒清开始撒娇:“嫔妾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呢,圣上......”
纪鸿羽脚步一顿:“爱妃有心了,那便试试。”
之后这一夜,纪鸿羽宿在了华阳宫,满室春光好梦。
待纪鸿羽离开之后,流水的赏赐进了华阳宫,舒清慵懒的靠在软椅上,面上白里透红很是润泽,语气更是娇媚:“这香确实不错。”
桂嬷嬷才试探道:“既然香
不错,娘娘可是彻底要将人留在咱们宫里,您或许可以跟她学过来。”
舒清顿时不虞:“本宫出身高贵,怎么可能去学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若是要本宫学,还要她做什么?”她又不耐烦道:“桂嬷嬷你真是糊涂了。”
“娘娘,技多不压身这是老话儿,老奴也是一心为您着想啊。”桂嬷嬷陪着笑:“您看府上夫人将老爷调教得多服帖。”
舒清恼了一把将靠枕扔出去:“本宫说了不学!”
桂嬷嬷叹息,只能哄道:“好好好,娘娘说不学那便不学。”
*
纪鸿羽自离了华阳宫便去给太后请安,此刻太后刚从佛堂理佛出来。
见他来请安,太后让嬷嬷上了茶:“皇帝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本就是天经地义,未必皇额娘嫌弃儿子来得太勤?”
太后摇头笑骂:“皇帝来看哀家,哀家自是高兴,只是朝堂之事繁琐,你也有好长时间未曾好好休息了,后宫可有常去?”
“儿子今晨才从华阳宫出来。”纪鸿羽抿了口茶笑道:“朝堂之事儿子心里有分寸。”
太后点点头,满意道:“皇家最重要的便是开枝散叶,华阳宫你也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去了也好。”
“儿子知晓,皇额娘近几日可是未曾休息好?”纪鸿羽点头,让苟德全将一个白瓷罐呈上来。
白瓷没什么特别,跟寻常一般釉色温润如玉,微带牙黄。太后让老嬷嬷拿起看了看,方一凑近,暗香缓缓,光是闻着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淡淡的木香中透露着一丝丝甜味,香气氤氲,气息深沉而温暖。
似清冷极静女子于佛前双手合十留下经久不息的韵。
太后眉目都跟着舒展了几分,竟隐隐有了些许睡意。
纪鸿羽吩咐嬷嬷:“皇额娘入寝时可点此香,助眠凝神。”
太后有些意外看向纪鸿羽:“这香是宫中的?怎么哀家以前没见过?”她带笑将白瓷罐放下:“皇帝有心了,若是太医手艺改明儿带来哀家瞧瞧。”
“此为禁中非雾香,是舒妃亲手所制。”纪鸿羽虽是疑惑舒清有这好手艺但想着她总算知道做些有用的事了,还是欣慰,这才看向太后:“她自是一心向着儿子,也想着皇额娘。”
他笑道:“皇额娘不妨试试。”
......
三月已过,风簌簌吹落玉兰,香气馥郁。
姜藏月除却制香也去了一趟安乐殿。
制香之事只有舒妃有需要了才会叫她,近日未得到反馈舒妃罚她自然不会找她,但安乐殿纪宴霄所中蛊毒却是耽搁不得。
宫内缺少的东西,满初出去了几趟就差不多齐了。
寝殿内满初摆弄着桌案上的竹篓子,里面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竹篓里的东西多是毒物,蜈蚣蝎子不过是最常见之物,姜藏月见其可徒手取毒,眸光顿了顿。
满初见姜藏月盯着她手上的毒虫,径直将毒虫放置于纪宴霄腿上,这才擦擦汗眼眸亮晶晶笑道:“师父,苗疆女子自小训练过,不怕这些,您远着些。”
“无妨。”姜藏月颔首。
满初点点头:“论功夫我不如师父,论权谋我也不如师父,可我唯独这一身蛊毒没人能耐我何.....”她语气有些低。
姜藏月忽想到当年出任务所见满初之时,她浑身爬满毒虫,周围饿狼环伺就等着猎物咽气分而食之,说是九死一生不为过。
这世间人命生如草芥,飘如浮萍,皆是如此。
满初对于苗疆蛊毒有种近乎异常的执着,她总是想要做到最好,眼瞧着床榻之人腿上的红点逐渐消散,她收好竹篓:“师父,救这样一个人浪费时间又浪费这么多来之不易的宝贝,焉知他将来不会是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