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好像是认为,只要自己不与她沟通,就不会被轻易勾动情绪。
  凌伊都不免为之莞尔。
  她抬脚踩在他的膝上,指尖捏着碗里的调羹缓缓滑动,行动间带动着锁链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让我想想,阿妄是打算怎么做呢?”
  凌伊说着停了一下,抽空尝了一口粥暖胃,才用散漫的语气接着道,“是打算熬鹰吗?”
  “这个链子似乎不够长,距离不够我抵达窗边拉开窗帘。
  “但人是没办法不见光的。
  “渴望见到天空,就要先学会去乞求、讨好。
  “然后我就会开始期盼你的到来,连你的出现都会被视作恩赐。”
  凌伊转动着调羹,咬字清晰,“这个过程一定不会短,你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不然也不会放上这么多打发时间的东西,避免我一开始就没耐心陪你玩。”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只指尖下意识捏紧,泛着苍白的色彩。
  “唔……很合理、成功率不小的做法。”凌伊语气没什么起伏的给出了评价。
  囚禁也有软硬之分,当一个人除了自由被限制以外,其它方面都可以被满足,囚禁者还能任你打骂,那成功的概率确实不会小。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得是被囚者对凶手并非没有感情。
  只有如此,罪恶才会被装扮成爱。
  肖妄闻言眼神波动了一下。
  调羹碰撞着碗壁发出轻微的响声,凌伊开始专心的用餐。
  她评价后就似乎对此就已经失去了兴趣,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可肖妄知道凌伊是又在下饵了。
  她没事的时候才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已经看透她了,微抿起唇,不愿再次落进她的圈套中去。
  只要与凌伊有了交流,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肖妄太清楚自己每次是怎么被牵着鼻子走的了。
  但他最终却还是没有沉住气,抬起眼问她:“漏洞在哪里?”
  这场面看上去实在有些荒谬,罪魁祸首竟然在问一个被困住的受害者该怎么查漏补缺,才能够保证她无法逃脱。
  凌伊咬着调羹,不禁垂目看他。
  肖妄面不改色的与她对视。
  他在凌伊身上花的心思从来都不少,除了她自己外,他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肖妄确信她一定不会介意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脾气其实很好,只要有人拿着问题问她,她也有空,就不会不回答。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真假需要自己去判断。
  凌伊也果真没有拒绝,淡声道:“我很奇怪,你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自我了结?”
  肖妄瞳孔突然猛地收缩起来。
  “是因为我带给你的印象太百折不摧了吗?所以你才不认为我会死?”
  凌伊放下了调羹,虽然是在问,语气却听不出什么疑惑。
  她也当然不会觉得疑惑。
  人都是会抱有侥幸心理的,不到事情真的发生,他们就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安慰自己。
  看房间里快堆满了的打发时间的东西也能够知道,他潜意识里其实是想到了这个可能的。
  所以他才会“怀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悄然侵蚀她的反抗意志。
  淡淡的笑意从凌伊眸底绽放,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没什么起伏地抵着下巴问肖妄:“阿妄,你觉得你是会驯服我呢,还是杀死我呢?”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苍白的闪电将他贯穿。
  肖妄那双端着碗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可别洒了。”
  凌伊将碗放到床头柜上,免得浪费。
  她当然是不会死的,毕竟她没必要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办法,毫无意义。
  不过她一点都不介意将生死挂在嘴边,因为有时候这确实很好玩。
  凌伊注视着他,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我都还没害怕呢,你哭什么?”
  然而正是因为她连面对生死都这么坦然,肖妄才会觉得害怕。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凌伊淘汰出局,连当狗她都不想要了,他也依旧没想过要放手。
  无论如何,他都要她只能注视着他。
  不爱不恨都没有关系,互相折磨、看到就烦也没关系,漠视冷暴力也没关系,怎样都可以,反正他不会放手。
  肖妄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凌伊显然更不是。
  她甚至都不是在威胁他,她只是在好奇、在跃跃欲试,所以她抛出了两个方案让他去选择。
  凌伊连成功率都给出来了,告诉他她大概率不会自我了结。
  肖妄猜得到她哪一句话是真的。
  她喜欢在别人身上留下痕迹,却从来都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从来就没有被允许过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有可能会成功,被她亲自认证成功几率会很大的方案;
  小概率会在囚禁中自我了结,理由或许会是因为觉得无趣,也或许是想要看他希望破碎,更可能是某一天突发奇想。
  正常人没办法去揣测不正常的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有庄家才可以稳坐钓鱼台,而赌徒从来都不会一直赢下去。
  凌伊就是那个庄家。
  她根本无所顾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肖妄找不到任何破局的办法。
  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生命,也没有牵绊、梦想,情感淡漠、恶劣,唯一的乐趣好像就是学习和玩弄人。
  对她来说,活着挺好,死了好像也无所谓。
  他可以死,凌伊当然也可以死。
  他还可以陪她去死。
  唯有一点,肖妄根本没办法接受凌伊会死在自己眼前。
  他都不需要去设想,就笃定她一定会让他亲眼见证到那一幕,让自己的死成为他挥之不去、深可见骨的梦魇。
  哦,那种情形下她甚至可能还会笑。
  光是因此产生了一点点的联想,肖妄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明明知道的,她只要哄一下他,他立马就会晕头转向,根本不会阻止她离开。
  哪怕是直接对他动手也好啊,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就因为他没资格当狗了,所以连虚以委蛇都不屑于去做,戏弄他的手段竟然都要选
  择这么酷烈的方式吗?
  肖妄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凌伊漫不经心地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放松地歪靠在床头注视着他。
  他简直像是水做的,哭了这么多次脸都还是那么漂亮,崩塌的模样更是可口。
  这让凌伊现在就很想对他做些什么,看看他的其它地方是不是也会有那么多水。
  不过她也就只是这么想想,并不打算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可能是之前被打击了太多次了,这次肖妄并没有哭上很久,反而很快的平复了下来。
  他抬手擦掉眼泪,伸手碰了碰盛着粥的碗壁。
  寒冷的季节里食物都凉得很快,肖妄端出去重新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带着浓重哑意的嗓音盛着祈求:“再吃一点。”
  那双带着颤意的手舀起了一勺递到了她的唇边。
  凌伊注视了他几秒,才配合地张开嘴。
  这样的亲昵行为,肖妄过去做得也不多,她并不喜欢做这种黏黏糊糊的行为,人也足够独立,从不会在饭点因为别的事情忘记吃饭。
  所以他也找不到机会喂她。
  肖妄盯着她,一勺接一勺地喂着,直至粥见了底,才拿出纸巾给她擦嘴,将碗端了出去。
  他看上去很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过分,像是在一瞬间就将七零八落的心拾起,重新粘了回去。
  凌伊双手环抱,波澜不兴地闭上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度出现。
  肖妄似乎是在外面躲起来偷偷哭过,又不想在最后还留下狼狈的形象,让自己看上去重新显得光鲜。
  然而情绪是没办法通过化妆被遮掩住的。
  那些被强行压在皮囊下的情绪如同熔岩涌动,在脸上交织成了一片痛苦的网。
  想*
  凌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被诱惑到了。
  那双漆黑的眼瞳盯着他,渗出了些许不太明显的欲。
  肖妄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的行事全凭本能,完全没有勾引她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在她最后的记忆中依旧还是好看的。
  而不是被回忆起来时,只能想到流浪狗。
  他清楚他生得足够好看,这种程度的美貌是可以做到即使分开,也会被偶尔想起的程度。
  只要他在凌伊的记忆里足够好看,她以后再找小狗时,也会忍不住拿他的脸去对比的吧?
  肖妄并不能肯定这一点,他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信。
  哪怕他一直都清楚自己长得足够漂亮。
  他垂下头,单膝跪在床边,小心捧起了凌伊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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