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季月槐下意识地扭脸,躲开秦天纵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但一想到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就又强迫自己把脸转了回去。
他逃避性地盯着秦天纵眼皮上的那颗小痣,努力露出了一个,自己事后都觉得滑稽的尴尬笑容。
季月槐目光游移不定,为打破二人间令人窒息的寂静,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雪……下的还挺大的呢,哈哈。”
这话一脱口而出,他就后悔的不行。
说的是什么话啊。
季月槐欲哭无泪,自个儿还能再傻些吗?
幸好,正当他后悔不已时,远处传来贺安喜极而泣的呼唤声:“二位大人,金枫谷的崔谷主来了,我们有救啦!!”
只见一群打扮华贵的身着红衣之人赶来,前面领路的是个脏兮兮的小伙子,正是贺安。
他此番经历诸多险阻,大难不死,浑身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金枫谷的人终于赶来了。
季月槐松了口气,感叹道,来的真巧。
秦天纵瞥了眼远处,脱下自己的外套,替季月槐穿好,动作轻柔地将他的兜帽拉下,挡住了他如瀑的白发。
接着,秦天纵将季月槐拦腰抱起,垂眸看了他一眼,低声吩咐;“休息会儿。”
季月槐确实也倦了,他乖乖地靠在他的胸膛,“嗯”了一声。
金枫谷众人进入四面漏风的洞窟后,瞠目结舌地四处察看。
为首的,正是他俩的旧相识,如今金枫谷的谷主,崔无情。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小丫头,气质变得沉稳许多,依旧娇美的面容下,藏着掩饰不住的浓重疲惫。
金枫谷近年来动荡不安,大小事务繁重艰巨,年轻的她几乎要被压垮了。
正听人汇报的崔无情看见二人,愣了愣,随即微微欠身致意:“二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季月槐此时不便寒暄,于是顺理成章地装晕,周围嘈杂声一片,他倚在秦天纵怀里,视线越过他肩膀,安安静静地看雪。
细雪如柳絮般悠悠飏飏的飘,雪光分外晴亮,将天边的白云都衬得黯淡了些。
季月槐高兴地想,地里的萝卜和青菜吃了这雪,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
看雪看的痴了,一晃不知过去多久,季月槐将周遭一切都抛之脑后,直至身子被颠了一小下,才回过神。
只见秦天纵稳稳地换单手抱住他,空出了一只手,倏地拔出了插在尸身上的长刀。
只听一片哗然声。
季月槐闻此动静,正奇怪着,就觎见崔无情瞬间紧缩的瞳孔。
艰难地扭头后,面对眼前光景,季月槐也愣住了。
红锈蛾。
满天的红锈蛾。
秦天纵拔刀的瞬间,尤纬干瘪的尸身回春般鼓鼓囊囊地撑起,随之,数以千计的锈红色飞蛾从他的嘴巴里,耳朵里,还有鼻腔里钻出,振翅扑往风雪之中。
不过须臾,便消逝在了白茫茫的远山与苍空中。
尤纬千疮百孔的尸身这下彻底瘪了,徒留骨头架子撑住那层皮。
“噌——”
秦天纵利落地收刀入鞘,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回季月槐身上。
“别怕,再多歇息会。”
那些长老们终究来迟一步,火急火燎地赶到时,被埋伏在此地的金枫谷众人逮了个正着,全部被活捉,押解回城主府,等待审问与处置。
季月槐二人也随众人回城主府,准备先修整几日,再从长计议。
一片愁云惨淡的凝重氛围里,最格格不入的当属贺安了。
尽管伤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仍然龇着大牙直乐呵。
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完全说的就是贺安。
当天,崔无情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沉吟半晌,抬手朝向贺安一指。
“我,我吗?”
贺安左看右看,确认周围只有自己一人后,讪讪地上前一步。
“你,跟我走吧。”崔无情霸气侧漏地下达指令,“先从外门弟子做起。”
贺安先是热泪盈眶,然后又忍不住仰天大笑,最后边呜呜呜边哈哈哈,百感交集地小声赞美自己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小爷我以后就是大宗门的人了,每天穿红衣戴金链,嘿嘿嘿嘿……”
*
“是你吗,是你,阿艳……阿艳?你,你为何这般对我?”
蔺夫人用手揪着心口的衣裳,哀戚地质问道。
阿艳的那张没有瑕疵的假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裂痕——方才的几个时辰内,她抗下连番的逼供,愣是半个字没吐出来,直到蔺夫人出现,她才稍微有了点表情。
“你呢?”阿艳冷哼一声,讥讽道:“你又为何那般对我?”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却一转头,跟个草包样的纨绔公子跑了?”
阿艳咬字极重,她恨恨地看向蔺夫人:“芙瑶,明明你我当年……那么苦的日子都熬下来了,你就那么贪图城主府的锦衣玉食与骏马轻裘么?”
蔺夫人听闻此言,眼神空茫了一瞬,随即倒吸了一口气,尖声回应:
“对!对!对!我就是想过好日子,不行吗?我想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一辈子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的过,哪里有错,哪里有错?!”
“更何况,我根本没想过抛下你!我有找过你的!阿艳!”
阿艳受制于她僵硬的脸庞,不然此刻的表情定会更鲜活,更狰狞,她“嗬”了一声,作揖道:“感恩、感恩啊,身为城主夫人,还曾降尊纡贵地干过这种累活,真是不容易。”
蔺夫人心凉透了,不欲与她争辩,擦干眼泪,问道:“你要报复,报复我就行,为何要害我儿的命?”
“你——儿?”
阿艳笑了,语调拖得长长的。
“不是你儿吧?”
蔺夫人脸色一变。
阿艳嗤笑道:“这就是你贪图安稳还心慈手软的下场,自家的男人随随便便地背叛你,你还得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老老实实地养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要是我,肯定要亲手弄死,绝对不让他活过满月!”
她一口气不停歇地畅快往外吐:
“芙瑶,我体恤你,舍不得脏了你的手,就替你动手了。说实话,他死了,你心里是不是挺爽快的?”
蔺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哆嗦着嘴唇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崔无情抓住重点,冷声发问:“你怎么动的手?”
“记不大清了,当时我点完痣,他一照镜子就疯了,哈哈哈哈……然后就是满屋子地找银票,还想要我的金簪子。”
“我跟着他,怕他扰民,便引他去没人的地方,结果这疯子站在断头台铡刀下,说这儿是铜钱孔,主动钻进去找死!”
阿艳朝蔺夫人挑挑眉,艳红的嘴唇中说出无比残酷的字句:“都怪你这个当娘的,狠心地给他贴了符,害死自己的儿子。”
“不是么?”
“疯子!你别说了!夫人……夫人!”
“晕过去作甚?害死就害死了呗,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
癫狂的笑声与哀戚的哭声交织,窗外青竹上的积雪几乎都要被震落些许,大地白茫茫一片,月光散落其上,显得格外耀眼。
雪停了。
第35章
“烫不烫?”
季月槐半躺在床榻上, 伸手接过茶盏,摇摇头。
“冷不冷,要不要关窗?”
季月槐轻轻吹了吹, 小啜一口茶, 继续摇头。
“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季月槐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无奈地控诉道:
“人家刚出月子的,还未必要这般悉心照料呢,更何况,我身子骨还算挺健朗的,不必这样操心。”
秦天纵自打回来后, 脸色一直阴云不散, 本来就是个冷脸子, 现在更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倨傲气质。
但与他的臭脸相反的是,秦天纵说的话、做的事都体贴细致的不得了——当然,没到那种春风化雨笑意融融的境界, 但比之他从前当三少爷的时候,已经是进步神速了。
且在城主府修养的这短短几日, 各路杏林高人轮番被请来,个个都使出看家本领, 大显神通般, 望闻问切齐上阵。
可经过良久沉思后, 他们最终还是摇头叹息, 加作揖告辞。
“……非寻常之病,恐怕难以医治……”
“……想自根本医好,需静候时日与机缘……”
季月槐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不失落, 只是微笑着送客。
这世间,断然没有人能将白发医成青丝的。
秦天纵听完他们的诊断,则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出门去,对着未融化的积雪,抱着刀,一站就是半天。
季月槐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愧,却不知如何弥补和偿还,所以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