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轰——”
纵横捭阖的刀气带着开天辟地之势,直劈而下,将千百名教众活活震晕过去,横七竖八地躺在枯树从里。
而尤纬,此时应该改口叫尤教主,见形势不利,猛地抓起个灰袍人替自己挡刀,用完随手一甩,接着身形一动,向着广场方向逃窜而去。
“追!”
秦天纵低喝一声,身形掠向尤教主消失的方向。
季月槐安顿好昏迷的贺安,紧随其后,两人疾驰着在枯树林中穿行而过,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甜味,越往深处,就越发浓重。
追至一处荒凉的洞窟,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让季月槐心头一沉。
厚重到几乎要凝成实体的红雾,密密麻麻满岩壁的咒文,比赐礼上的规模要大几乎十倍的药鼎,不,应该称之为药池才对。
而尤纬,此刻正立于黑红的池水中央。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张过目就忘的和善面庞上,已不知何时爬上了悲凉又疯狂的笑意。
“你俩别看不起我。”尤纬笑着道:“就靠这种下作可悲的手段,我风光大葬了老父亲,免我妻子饱受饥寒交迫之苦,还给我闺女许了个好人家。”
“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尤纬忽然收敛笑意,低声道:“但,我就算要死,也得拉你们俩做垫背的。”
语毕,只见他仰天长啸一声,全身虬结的肌肉如同活物般蠕动,又似岩石般诡异地隆起,将他身上那些长短不一、锈迹斑斑的钉子给完全包裹起来。
“来吧……尝尝我的厄气,感受我的痛苦,然后——就乖乖受死吧!!!”
尤纬怒吼着大步向前,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他铜墙铁壁般的身躯速度不减,蓄力一拳轰向秦天纵。
秦天纵横刀格挡,紧接着反手上撩一刀,将尤纬给砍的止不住地踉跄倒退。
就这样过招几个来回,尤纬看了眼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大笑一声,身形一闪,将自己砸进了血池里。
只见那激起的血水流经他体内银钉的瞬间,他浑身的肌肉似乎是被刺激到了,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吱咯吱声,重新长出了浅粉的新肉。
同时,他双眼中的血丝也是越来越密,瞳孔几乎无法聚焦,神智逐渐不清明。
这样下去不行。
季月槐心里焦灼万分,他知道只要尤纬一进血池,秦天纵就前功尽弃。
粗粗丈量了下相隔的距离,就在秦天纵挥刀劈下的瞬间,白绸如灵蛇般隐蔽而迅速地游向被掀翻在地,此刻准备起身跳入血池的尤纬。
“什么东西?”尤纬喘着粗气看向脚踝。
季月槐早有防备,白绸猛然上窜,将尤纬的小腿死死缠住。
紧接着,他将全身灵力灌入白绸,手臂吃力到微微颤抖,随着白绸上的流动的光华越来越盛,季月槐的脸上泛起一丝喜色。
成了。
然而瞬息之间,变故突生。
只见尤纬狞笑一声,全身肌肉似山石滑坡般,缓慢地向手臂聚集,不出片刻,他的手臂已经如老树般粗壮。
不好,要坏事!
季月槐挣扎着想收回白绸,却为时已晚,只见尤纬癫狂地将数十枚银钉扎入自己的血肉,将白绸牢牢地钉在了自己的身躯里。
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电光火石间,季月槐终究没舍得松手。
明光锦可不能被弄丢,他想。
天旋地转间,季月槐屏息闭眼,手紧紧抓着白绸,就这样被狠狠拽入了翻腾中的血池里。
“季月槐——”
秦天纵声嘶力竭的呼唤声仿佛从很远处传来,透过粘稠的红水,慢悠悠地传入季月槐的耳朵。
随着扑通一声,身体猛然下沉,季月槐越是挣扎,越是感到无力,视线里只有浓郁的猩红,由内而外产生的原始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的意识逐渐沉沦。
这一刻,时间好像也变得粘稠,生与死的界限渐渐模糊。
忽的,一道如龙吟般清越的刀鸣声响彻,磅礴而又纯正的灵气四溢,震的人心神俱颤。
迷迷糊糊的季月槐却心头猛的一缩,不好,这是大杀招,秦天纵他……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释然地放下心来。
差点忘了。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无边的黑暗拽着季月槐往下沉,正当他想小憩一会儿时,惊天动地的山崩地裂声让他清醒了一下下。
然后,就是尤纬戛然而止的狞笑。
然后……
不知道这个然后想了多久,季月槐只觉有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将自己拖出深渊,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鼻腔,他大口大口地边咳嗽边呼吸着。
季月槐稍微恢复意识后,勉强地睁开眼,只见尤纬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他的心口处插着秦天纵的佩刀,鼓胀的肌肉已干瘪,只留了层皮盖着,还有体内尚存的银钉支撑起崎岖不平的弧度。
太好了。
季月槐吃力地笑了笑,随即又看见了被硬劈掉半边,视野变的豁然开朗的山崖。
他乐呵呵地想,秦司首不愧刀法已大成,劈池子还能顺带将山头劈掉半个。
欸?
季月槐眯了眯眼。
是下雪了吗?
真的下了。
倒春寒结束前的最后一场雪,洋洋洒洒似鹅毛,真是应景。
季月槐轻轻弯了弯嘴角,目光柔和地望向秦天纵。
秦天纵鸦羽般黑长的睫毛上,也沾了点晶莹的雪花,但不知为何,那双好看的眼眸却隐隐泛红。
“哭什么?”
季月槐无奈地想,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秦司首,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但视线逐渐恢复清晰后,季月槐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秦天纵表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饱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息。
季月槐刚想笑着问问怎么了,却在秦天纵的眼眸倒影里,发现了令自己胆寒的一幕。
眸子里的自己,满头如瀑青丝——
已成似雪白发。
完了。
第34章
不好。
掉色了。
这是季月槐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自己当年明明是规规矩矩按照药方子做的, 摘新鲜的莲子草和生地黄细细熬炖,用热米汤将头发洗净后,细细均匀涂抹草膏于发丝, 一年半载后才会掉色。
定是这血水腐蚀性太强, 草膏一下子就被煮化了。
季月槐想通了后,只能自认倒霉。
等等, 秦天纵方才分明犯了杀戒,可他为何没有按照自己在信里说的,点穴遏制自身?
这是季月槐迟钝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二个想法。
当年一把洋金花粉药晕倒秦天纵后,季月槐跪坐在小破床榻上替他把脉时, 发觉他气息紊乱, 汹涌的灵气在筋脉里横冲直撞, 几乎到了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定是开过杀戒了。
绝对不能放任不管,得治好才行。
季月槐这么想着,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怀里, 轻轻地触上了那块碎玉。
感受到了碎玉的细微嗡鸣,季月槐沉下心, 缓缓吞气吐息,生平第一次, 运转起那册太婆讳莫如深的无名功法。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季月槐头晕脑胀地睁开眼, 欢欣雀跃地俯视着眉头不再紧蹙, 呼吸也舒缓许多的秦天纵。
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季月槐看向窗子里自己的倒影。
坦白说,不害怕是假的。
季月槐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仅仅是一小跳, 没有一大跳。
想得到,就必定要失去。这个道理他懂的。
但转念一想,仅仅是头发白而已,没有变得满脸皱纹,也是蛮好的了。
况且,以后自己若是兜里空荡荡,眼睛一蒙,直接就能变身成仙风道骨的瞎眼神算子,往树下一站,手指一掐,就能日进斗金。
季月槐越想越乐,他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收敛笑意,开始办正事儿。
秦天纵脑子太好使了,糊弄不过去的。
季月槐心情有些沉重,提笔蘸墨写信——只能编了。
“……尽量别再开杀戒,对身体经络有损……”
“……若不得已而为之,按我所写封穴修养,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当然,穴位什么的是季月槐胡诌的,仅仅是舒血活络的偏方而已。
好,这样一来,秦天纵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
“你骗我。”
季月槐被这句话猛地扯出回忆。
秦天纵的声音很平静,波澜不惊到,像是在叙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但,听起来却……很伤心,很难过,很痛苦。
季月槐此时大脑还很迟钝,他思索了片刻,想不出该回答什么。
他确实骗秦天纵了,还不仗义地骗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