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有鱼不由按了按额角,发觉自己最近总会想这些有的没的,等回过神来时,邰秋旻已经把他的尾巴抱起来搭在膝盖上,准备上药了。
  但这厮上药的工序很磨人。
  先用藤蔓叶子擦拭浸液,再用指甲挑去腐肉和烂掉的鳞片……
  “我们家是买不起镊子么?”有鱼木着脸说。
  邰秋旻头也没抬,道:“我乐意。”
  例行清理漫长而酸爽,而后邰秋旻退完房,在隐晦的注目礼中把有鱼抱下楼,放在摩托车上,侧绑在后座,被扣上头盔。
  是的,摩托。
  这玩意儿是前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由蝴蝶从江诵蛋壳车里搬过来的,美其名曰暂借,反正穗穗现在又用不上。
  邰秋旻开车很野,有鱼不得不伸出一只胳膊抱紧他的腰。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个黑长直的酷妹,载着个生无可恋的半残,后者还要时常扒拉糊到风镜上的头发。
  谢天谢地,因为联会在职证明,他们没被交警扣下。
  之后他俩停停走走用了近一周的时间才到z省,刚巧中元。
  有鱼最开始还会不痛不痒地催催,后来被磨得没了脾气,又念及姓邰的这百年来头回出罅隙,或许没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虽然季节不太对。
  不过话说回来——
  “他们很奇怪。”z省禁摩,代步工具换成了自行车,有鱼侧坐着,双手按着后座架子,戴着个鸭舌帽,“居然在打掩护。”
  “他们是挺奇怪。”邰秋旻握着手把,慢悠悠蹬着脚踏,在徐徐的风里附和,“但我们目前没干过坏事。”
  因为体质原因,方恕生该是最清醒那个,有鱼想不明白,满打满算,谁会为了一个多年网友一朝面基,而后置自己于长时的危险当中呢?
  江诵这狼在管理层混久了,有鱼有些看不透。
  郑钱无利不起早,只要不威胁自身安危,就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庾穗暂时失了智。
  至于乐知年,勉强把他归作本家尚未归拢的卧底。
  他们正路过一截长长的天桥,那底下有个很大的公园,聚着好些赏桂的人群,叽叽喳喳的,拿着手机咔擦咔嚓。
  这会日头渐西,阳光黄澄澄的但不晒人。
  “你喜欢这里么?”绿树低垂,邰秋旻随手揪了些叶子,攥在手里,冷不丁问。
  有鱼随口说:“我高中也在外地读书,跟这里不太熟,就像这个公园,我没有来过。”
  邰秋旻把那些叶子捻碎,扬手散下去。
  它们变成旋转的金桂花瓣,经风一过,如同具现化的光斑,游客们惊叹不已。
  叮铃叮铃,邰秋旻按着车铃铛,避过迎面的行人,车轮碾过了好几颗小石子,有鱼被颠着,又去捞对方的腰。
  “摆摆,生活不需要逻辑,现实从不讲道理,生命总是莫名其妙,苦难与奇迹的降临毫无预兆,命运玄之又玄,善恶不能一一相报……”邰秋旻踩快单车,在风里轻快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枚白蚁的卵,你不该去探究它。”
  而后他们就在这样温柔的黄昏中,回到了有鱼养父母的家。
  “你和他们亲近么?”进楼栋时,邰秋旻这样问。
  “你不清楚么?”以防万一,有鱼还是用毯子把尾巴仔细遮起来,“当猫的时候没有留影功能?”
  电梯到层,邰秋旻推着轮椅出去:“你这样问,显得海苔和我并非一体。”
  “所以海苔是什么?”有鱼甩出硬币敲了两下门,“和你驱使的鱼,蝴蝶之类的相似么?还是说,单纯是某种分//身?”
  藤蔓悄咪咪把硬币卷回来,邰秋旻垂眼沉默了。
  正巧有妇人来应门,见着有鱼时一声低呼。
  邰秋旻放开轮椅扶手,自觉后退两步。
  “这是怎么了?”常母急得直接以拖鞋踩了出来,围着有鱼打转,“怎么又坐上轮椅了!”
  “义肢更换保养而已,”后者宽慰说,“没事的。”
  常母讷讷应过,转眼看见楼道里还杵着另一个时很轻微地僵了一下,整个人突然变得局促起来:“这,这是……”
  有鱼说:“我合租室友。”
  邰秋旻拉下口罩,笑盈盈地问了声好。
  第90章 不死
  “谁呀?”他们在外面呆太久了,厨房里有人遥声问。
  常母回:“是鱼仔,鱼仔带朋友回来了。”
  后又提笑招呼两人进去,道是正好赶上晚饭,做了水晶肘子云云。
  但笑容很不自然,极力掩饰着什么。
  邰秋旻十分乖觉地上前搬轮椅,边凑首悄悄说:【看来你们不是很亲近,他们有孩子么?】
  【没有,他们……几乎没有生育能力,】有鱼在那一瞬间快要抓住什么,但转瞬即逝,【但很喜欢小孩子,从小到大加诸在我身上的感情挺多。】
  很迁就他,否则也不会助力面瘫追逐演艺梦想。
  【那你为什么不亲近他们呢?】邰秋旻一针见血。
  很生疏,甚至平常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或者发消息之类的。
  有鱼一愣,心脏警戒般地急跳两下,旋即有些后背发冷地想到,这或许是某种本能。
  话间,门被廊道的风嘭地带上。
  常父拿着锅铲探出头,满脸笑意在看见邰秋旻时冻住了,下意识皱了皱眉。
  后者又在装乖,说着转进厨房:“好香的味道。叨扰了,还有什么需要打下手的么?”
  常母忙说:“哪有让客人帮忙的!”
  有鱼想和她套些话,边拦着她随口道:“没事,他不是客人。”
  两位长辈:“……”
  不是客人是什么?哦,搞艺术的的确容易走上这么一条弯路。
  常父同爱人对过眼色,有些沉痛地转身回了厨房。
  “鱼仔啊,那位……”室内有些闷,常母把轮椅推去滑窗边,又给他掖了掖毯子边角,碰到什么时手蜷了一下,磕巴说,“是,是你……”
  有鱼观察着对方表情,缩了缩尾巴:“您别误会,真的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合租室友。”
  “啊……是看着很面善呢……”常母笑笑,拉过他的手,在旁边沙发椅里坐下,慈爱又怀念地说,“你都好久没回来了。”
  厨房传来轻微的磕碰声,有鱼淡声附和:“是么?”
  “是啊,自从你……腿伤过后,就爱一个人待着,放假也不回来。”常母柔声说。
  有鱼顺势问:“您还记得当年水寨的事么?”
  常母一怔,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几天坐上轮椅又开始做噩梦了,就想问一问,我总是记不清。”有鱼说。
  “啊……你这孩子就是有些倔,当年也是……”常母依着他话回想了好一阵,突然脸色一白,攥紧了他的手,“我想起来了!他!是他!”
  分外精致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有鱼不由皱眉:“什么?”
  “他!那个人!是他!”情绪急转直下,常母有些语无伦次,尾音跳跃着,像是暴风雨前兆,狂风里不停拍窗的石子,“就是他!”
  “轰隆——”
  窗外当空猛地闪过一道雷声。
  常母腾地站起来,手在裙子上搓了两下,莫名焦躁地走来走去,声音有些尖锐地说:“不对不对!那个塑像!是那个塑像!”
  “母亲?”有鱼探身去抓她胳膊,“你怎么……”
  常母反应颇大地甩开他的手,脸色惨白,在轰然落下的疾雨里,转头厉声道:“当年是他砍了你的腿啊!”
  有鱼眉头一跳,尾巴僵了一瞬,那种痛楚顺着骨肉往上蔓延,而后如同抽筋似的拍打地板。
  与此同时,厨房传来极大一连串响动。
  有什么砸地上了。
  或许是锅铲,或许是碗,不对,声音很沉闷,像是肉块掉了,腥味漫出来……
  嘭嘭——嘭嘭嘭——
  常母身体晃了晃,攥拳细细抖起来,片刻面容扭曲地转过身。
  玻璃滑门里侧在这时唰地浇上一捧血。
  有鱼几乎是下意识甩出硬币,在对方破声尖叫前打晕了她。
  他用尾巴接了一下,把人安稳放到地毯上,而后操控轮椅,缓慢靠近厨房。
  很安静。
  灯光暖黄,不算明亮,这种安静放在雨声里有种让人寒毛直竖的怪异感。
  轮椅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有鱼在滑门边缘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拉开。
  尸块,全是尸块……
  他养父的头颅甚至掉到了煮得浓白的骨汤里,正对着他。
  灶台前,邰秋旻呆立着,歪着脑袋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有鱼等了几秒,敲敲尚且干净的瓷砖一角,轻声唤他名字。
  那厮应声抬头,识别过声线后猛地扭身,瞧见他在血洼边缘时瞳孔缩成了细细的针状。
  第一反应是张嘴解释,但说了两个字又分外别扭地停下来,抿嘴盯着他,头发里炸出了乱糟糟的藤条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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