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所以此间酆都、人世、罅隙……无一不是地狱,”有鱼盯着他,“我们也在么?”
“嗯,从相遇之时就在了。”邰秋旻低声说。
“那你怎么确认我呢?”有鱼问,“也要刺一刀么?”
邰秋旻这次定定看了他很久,表情回落,说:“不用。”
对方似乎是想捋他的头发,但摸到耳垂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短发,停了半秒,曲指碰碰他侧颊。
“我说过了,除却……”邰秋旻触及到他过分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吞下了后半截话,重新俯身抱住他,“危机解除,现在,睡觉。”
有鱼还想说什么,藤蔓绕过来,像口球一般团起,塞住了他的嘴巴。
“?!”他一只手被抓着,一只手被绑着,只好在心里骂那厮完全不讲武德。
事实证明,手臂举过头顶的确容易影响睡眠质量。
有鱼睁眼时觉得身体怪怪的,每一块肌肉走向都难以控制。
他左摆右摆,半身不遂地行了一会儿,除却两侧千篇一律的无色晶石,只听见有声音从某石块后冒出来——
“很少有生灵能再次踏足这里。”
“哦,所以我是在瀑布里倒着睡的!”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你别说那个字,我会掉下去的,我试了好久才找回来呢。”
“……”那家伙愣了好一会儿,略显扭捏地嘟囔着,“回来做什么哦?”
“我说过要来找你呀,你不希望我来么?”
那家伙慢腾腾飘来它身边,半晌开口:“我不说那个字,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不行不行,”它立马拒绝,“我还没找到无主的土地。”
“外面很乱吧,”有风带水抚过它的鳞片,那家伙柔声细语,“你都受伤了。”
它想到什么,兴冲冲道:“现在没有打仗了。”
那家伙随口附和:“哦,第二年秋了么?”
它似乎有些不记年岁,只围着对方绕圈圈:“反正……总之,你要去看看么?我讲不太明白。”
那家伙没什么兴趣:“不要。”
“不是你说愿应来年景么,”它说,“今岁粮仓都装满啦……”
它开始以贫瘠的话语描述那些景色,那些重获新生的、一切的一切。
那家伙被它搅出来的水花闹得烦了,松口道:“我暂时不能出去。”
“为什么,此山有生灵驻守么?你可以变作我的样子骗过牠们。”
“我并不想成为鱼,傻兮兮的。”
“去嘛去嘛,今日天气很好哦,”它自告奋勇,“我帮你看着这里。”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那家伙最终犟不过它,被催着走了。
一去就是好半天,留它一条鱼,围着这座山兴致勃勃地看。
一会儿想着那里应该种排树,一会儿念着这里应该坎方池塘,转眼见着熟悉的涡旋便开心迎上去,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和此地一般,”那家伙兴致缺缺,“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它大惊失色,“你是不是走错地了,那里很热闹的,是个新镇子呢,今日还要嫁新娘。”
鱼说着扭头啄下一枚鳞片,拿吻推过去:“喏,你要去上面这个地方……”
又是小半天。
它再次巡完山,有些累了,吐了堆泡泡躺上去。
不知多久,天边显出橘色的云霞,涡旋再次出现,一尾鱼钻出来,噗通掉在它身边。
它再次问:“怎么样怎么样?”
“外面空无一物,”那家伙依旧这么说,“摆摆。”
它有些苦恼,满腔期待落了空,忧愁让对方失望,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啊……我知道了,”那家伙冷不防说,“要成为真正的鱼才能看见,让我吃了你吧。”
它又被吓到了,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
它哇哇叫着,胡乱摆动尾巴摔下泡泡堆,又在对方狞笑着携风扑过来时,闭眼甩尾,狠狠抽了上去。
“啪——”
似乎扇到了什么东西。
有鱼睁开眼,有些懵然地半撑起身,正巧看见邰秋旻从地板间把自己半支起来。
这厮长发有些乱,领口偏了,捂着脸颊呆了好几秒,慢慢转头望向他,瞳孔由圆变竖,再由竖变圆,第一次露出那么怔愕的表情。
“不好意思,有些呃……抽筋?不过,如果你没干坏事的话,”有鱼缩了缩尾巴,企图逃离事故现场,边故作镇定道,“以你的敏捷度,怎么会躲不开呢,区域官大人。”
邰秋旻气笑了,当即绿着眼睛扑上来,按过他肩膀把人压回床面:“如果我要干坏事的话,不知道把你捆起来再干么?!”
窗户被笃笃敲了两下,有声音在外说:“两位还真是……精力旺盛哈……”
有鱼看也没看,抄过床头开瓶器就掷了过去。
第89章 不生
“我就过来送个符,我容易么我,”十分钟后,再次哼哧哼哧爬回宾馆房间的郑钱,拿着不晓得从哪里顺来的生鸡蛋,滚额头上新出的大青包,边坐在地上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又没听床脚,你俩真是零帧起手哇……”
有鱼在亮起来的天色里,再次道:“抱歉,你怎么不派傀儡来?”
“傀儡比我费钱。”郑钱说。
有鱼:“……”
邰秋旻抱臂倚着窗,手指敲着自己胳膊,片刻道:“账款已结清,可以走了。”
“哎呀哎呀,你俩真是无情无义,凑一块真好。”郑钱跳起来,又背起他的小布包,哼哧哼哧往外爬,“江诵家地址也给你们了哈,穗穗挺想你的,等办完了事儿,有空的话……”
“不会有空的。”邰秋旻拍窗把他关外头,直接打断施法。
郑钱送来的符只是障眼法,能让普通人看不见鱼尾,不能让尾巴直接变回长腿。
说实话,有鱼对此感到些许苦恼。
虽然脱离乐正旧城罅隙后,这尾巴被外界风水养好了些,但不良于行总是很不方便。
他垂头盯着那废物玩意儿——青蓝色渐变的底纹,偏灰的鳞片,花瓣褶皱般的鳍,和接近两米的幅长。
越发华丽了。
那些又薄又透的鳍令人联想到鲛纱——方恕生为此开着视频研究过,写文佬总有奇奇怪怪的癖好,远距离都无法阻挡——有鱼对此感到轻微的不适,深觉一个面瘫丧哥不应该配有这样的尾巴。
为此,乐知年在穗穗无意义的哇啦哇啦背景音里表示:“有小鱼,你可是文鳐,灵祷而出的生灵,庆祝丰收的祥瑞,怎么能冷酷或是凶残。”
有鱼无言。
郑钱却是打起了歪主意:“这造型如果去表演的话,岂不是……”
而后被江诵提起后领,一脚踢出了车窗。
“在想什么?”邰秋旻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还在纠结你的……过去?”
有鱼抬头看他——那厮面容背光,但被他在心里清晰又容易地补全,完全和梦里没有形态的家伙不沾边——道:“不是。”
“你知道你睁眼那瞬间,看我的眼神是怎样的么?”邰秋旻略略弯腰说,“活像我要吃了你。”
“……”有鱼狡辩,拍着尾巴说,“它开始疼了。”
邰秋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阵,没拆穿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点点头,转而去床头翻药。
不过这话也不算撒谎。
头两天有鱼经常会被疼醒,这类现象被邰秋旻戏称为较为离谱的生长痛。
干涩,红肿,带着刀刮般的痛楚……
没人知道期限是多长,文鳐已然消失了几个世纪,至少明面资料上是这样的。
方恕生曾经很有探究精神地提出过这样一个怪问题:“鱼类为什么要舍弃尾巴走上岸呢?”
乐知年随口说:“你看你是想从西方的角度,还是东方哲学的角度来解析这个问题?”
郑钱道:“或者生物学,海洋,生命的起源。”
“你一个神棍为什么要提科学。”乐知年拆他台。
“或者,”很少参与他们插科打诨的江诵插话说,“从罅隙的角度。”
“对哦,伪神和鱼类关系匪浅,”方恕生不解,“可这也算是愿吗?”
“它们献出了尾巴,换取了双腿。”郑钱道。
“不不不,联会的鱼精都有自由转换尾巴和双腿能力,”乐知年煞有介事地反驳,“它们肯定献出了别的东西。”
“然后被伪神当作开疆拓土的差使。”郑钱补充。
“这只是乐正的一面之词,而且仅限于银鱼,谣言就是这么传飞的。”方恕生转脸问,“说起来,你家白玉楼里的字解析完了没?”
乐知年撇嘴:“……你现在越来越不客气了,我怀念我们初见的模样。”
郑钱说:“彼此都是那么的礼貌。”
“和靠谱。”江诵把咬狼耳的梦貘崽子扒拉下来,扔去乐知年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