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坊间传言,此道不止会移动,还忽隐忽现。
  行此路不可身带亡故之物,否则,灵体极易入……不可回之境。
  “不可回之境?”乐知年说,“是指失落后的王都?”
  “哪个瓜皮记的,这簿子总是模棱两可的,信息又没有整合过。”方恕生不由有些抱怨,“而且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棺……”
  “你忘了,城郊废弃工厂里就有一口棺材,还没来得及用。”乐知年说,“乐家子濒死,阴阳道重启,我明白了,相当于这道平时是‘锁’着的,大概乐正家每嘎掉一个,‘锁’就短暂没了,这道可供他人使用。”
  方恕生看他两眼,心道这人说得像自己不姓乐似的,边读道:“晏城人为讨旧骨,添诸鬼神色彩,借说书人之口散播消息:以玉封尸七窍,放入水晶棺中,不日会得到一笔报酬。”
  他们讨骨讨得十分小心,借水神出棺,多为雨天或水岸,水晶棺出现得也不算频繁,但还是在唐末大厦已倾时,引来了祸事。
  “所以这里就是‘棺材求愿’形制的起源地?”乐知年玩笑说,“可是这棺从何而来,莫不是死一个乐家人,就会出现一口棺材……棺材摧恶人心,人心招至伪物,伪物再生罅隙……你别说,还真是老祖宗玩剩下的,这形制可真像变相传销代理啊。”
  “好生奇怪,既然可通神鬼,为什么不直接向酆都下达委托,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恕生说,“再说尸骨有什么好执念的,一把火烧了不都一样吗?”
  “影视城坡水娘娘求尸求骨,致使城中人求财至求生,明枫制药背景不明,致使内外人求财求乐求康健,直至造成水寨祸事。”乐知年嘚啵嘚,“难不成正统阴阳道有来有往,以自身尸体作抵押,就跟合法贷款一样,只延五年寿命。而盗版阴阳道是个抄了程序的高利贷,所以……不对啊,那这晏城是合法的让无症的给干没了?真逊啊!”
  方恕生拧眉翻书,一时没有答话。
  乐知年虚虚握着他一侧手肘,以防他走丢或者绊跟头,这会儿终于有心情感慨:“这路看着也不长,怎么就走不到门呢……跟海市辰楼似的。”
  “乐年年,”方恕生猛地将书一合,严肃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沙声,草植抽动的声音,已然停下的脚步声,还有……
  乐知年随意道:“你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我没有。”方恕生反驳。
  “那是什么倒霉玩意儿咔咔咔的?”
  “郑组的傀儡吗?”
  他俩说着分别转头,寻着声响看过去。
  薄雾里,身后地面不再平坦,跟沙蛇拱行似的,已然蜿蜒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长痕到头,顶出个西瓜大的土包,片刻一对尖爪冲破土层,下弯撑住地面,慢慢爬出来一具……勉强算是骷髅的东西。
  “咔咔咔——”它上下颌砸吧着,又拔萝卜似的,从地底抽出来一把刀,动作间刀光划过了两人的眼睛。
  此情此景,乐方二人不由沉着冷静地对视了一眼,忽地嗷过一长声,扭头朝城门处狂奔。
  “前辈!我是您家不成器的知年啊!”乐知年谄媚大喊,中气十足,“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我提了袋呃……鱼苗!对!提了袋鱼苗来看您!您看看这河!多长多宽多澎湃呐!这可是自然优势啊!”
  “前辈!”方恕生抱着记事簿,跑得歪歪扭扭的,只跟着喊了这一声,便听得一线极细的鸣音由远及近,针似的,瞬间穿至眼前。
  乐知年眼明手快拉了他一把,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那是一支箭,破空而来,呼啸着钉入地面,簇尾犹在打颤。
  “完了,看来里面正在上演限时重现。”乐知年说着,扯掉了劣质眼罩,“生生跟紧我!”
  话音刚落,百来支钢箭如雨而至,疏网一般,穿破薄雾,当空罩下。
  乐知年左瞳里的絮状物如同融水散开,青白色瞬间掠过虹膜边缘,覆盖整只眼睛。
  当中纹路微颤,透出油脂光泽,同色焰火一般,顺着空气向前方荡开。
  犹如区域时停。
  以他们为中心,前方半径一尺内的箭群止于半空,自箭簇往上爆出盐粒状的晶体,眨眼蹿过尾部,顺着箭矢而来的痕迹,凭空拉出数根百米长的石条,反投入城楼之上,轰地爆出一面一人高三丈来宽的嶙峋石扇。
  方恕生叹为观止,终于对此乐充电十小时,通话两分钟的能力有了直观认识,赞道:“你真的是人吗?抱歉这不是谩骂。”
  “请叫我金牌后勤,”乐知年打完一发就撤,抓着他绕路,企图找个……洞钻进去,边飞快说,“乐家旁支不比本家命里有编,想当年我可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笔面加上乱七八糟的体测整整六轮呢!”
  “你的播音腔也是那时候学的?”方恕生的重点又岔了。
  乐知年耸肩:“没办法,培训班老师说这样考官印象会比较深刻,加分呢。”
  方恕生:“……”
  雾散了一些,显出城墙间炮火的痕迹,以及——
  “咔咔咔——”
  乐知年脚步一停,犹疑道:“那玩意儿不是在后面吗?!”
  那些东西行动不便,摇摇晃晃的,拖着长刀,跟疯狂电锯人似的。
  “左边也有!不止一只!”方恕生手脚都出了汗,喊道,“用不了了?只有单次?!”
  “不是,”乐知年眼皮有些抽筋,“没有效果!该死!”
  骨头或许可以石化,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乱七八糟的关节无效。
  其中一具已然咔咔叫着扑至眼前。
  他把方恕生往身后一拽,但手汗打滑,对方被抡出去小半截,貌似还扭到了脚。
  “我没事!”方恕生立马咬牙报平安,“别分心!”
  谢天谢地,因为某种奇怪的忧患精神,乐知年在得知庾穗善刀后,练了几天空手接白刃的技巧——虽然在穗穗面前肯定不顶事。
  更谢天谢地,这些倒霉玩意儿刀法和身形都很垃圾,比复健的方恕生还不经打。
  他顺利地夺过了刀——虽然那东西在完全落在他手里的下一秒,就沙似的化掉了。
  顺利地踹散架了骷髅——虽然那玩意儿各部分都能蹦哒,正把自己组装好,还贼硬。
  “我的脚废了!”他哀嚎。
  正当时,不远处草丛里,猛地蹿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又是什么!”方恕生惊叫道,抄起蹦哒到身边的腿骨丢了过去,显而易见没中,“说好的这里对人很友好呢?!”
  而后草丛里飒然跳出一头白狼,一口咬碎了某具顶到面前的骷髅胸腔。
  乐知年定睛一看,热泪盈眶,高声喊道:“老大!”
  方恕生去看手腕的绳子——在轻微发亮,遂跟着喊道:“江诵!”
  那白狼威风凛凛,颈毛竖起,落地后前爪扒拉过地面,呲牙冲了过来——
  乐知年一手去拉方恕生,一手半张开怀抱:“我就知道你最靠谱——呃?!”
  而后被猝不及防一狼头顶住肋下,用力掀上了半空。
  他砸地晕过去前,除却听见方恕生呜呜的叫声,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
  那卡里的钱还真叫他交上医疗费了,江诵那个近墨者黑的乌鸦嘴!
  第78章 牧粟
  烛火摇曳,两枚鱼鳞削断了鬓发,锲入身后的承重柱里。
  乐正瑛抹掉脸颊沁出的血珠,笑意不达眼底地说:“两位,非要打上一架才肯罢休吗?”
  有鱼蹙眉垂头,顺势把脸藏进邰秋旻肩侧,颇为烦躁地甩着尾巴,嘴上“柔弱”道:“不好意思,只是有些不舒服,外加无法控制,您应该明白,有时候身体上的痛苦更加摧人心肝。”
  乐正瑛:“……”
  实际上他因符效昏昏欲睡,又被那番言论惹得鬼冒火,不知缘由。
  藤蔓爬过来,罕见轻柔地绕上尾巴。
  只是太轻柔了,至极至反,那似有若无的梭动对当事鱼有些折磨。
  邰秋旻甚至在这时低声问:“你想要水么?”
  有鱼的确有些渴,不是生理上的,更近乎心理。
  暖香氤氲,他被迫嗅见对方颈动脉奔腾的血液声——不,那应当不是血液——甘甜的,持续不断,如同晨雾弥漫的涓流,竟然会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向往,或者说渴望。
  这不对劲。
  他勉力定过神,让开一些,睇了对方一眼,那意思是你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这就很难为一只疑似藤蔓成精的骨头猫了。
  但邰秋旻微微一笑,阖眼歪头间裹尾的藤条如肌肤皲裂。
  鲜绿汁液漫出来,无声润进鳞片间,把这块染得莹然发亮。
  太过猝不及防。
  有鱼咬着牙关,勉强忍下一声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舒服过头的喟叹,细碎地长呼出一口气。
  转眼又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极力木着脸,隐晦地瞪过对方两眼,拽着对方发辫小声警告:“别闹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