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后来,村镇外扩,亦或是外镇得知关窍联合灭了柴桑。总之此地辗转发展,逐渐演变成大城市。”
穗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一副“我没详细透露是他自己猜出来的”复杂表情。
“三十年代……三十年代……”方恕生说到激动时站起来,透过窗户环顾街上建筑,捶着掌心说,“直至当局无能,外寇长驱直入,全省沦陷。”
他回身道:“这里阴气这么重,处处透着诡异,难不成是外寇知晓水晶棺一事,干脆屠杀了全城?”
“还有一种可能,”穗穗索性加入他的头脑风暴,“那时国之所及无不是焦土一片,所有人都在寻求出路,所有人都觉得活不过明天。”
此地被严格封锁,各式关卡重重,内部逃不出去,外部无人来救,每分水深火热,每秒心惊胆战。
“左右不过一死,可总有人会想到那口棺。”
水晶棺既能吞尸吐财,那么财从何处来,尸体又到了哪里去?
绝不是凭空。
雾霾一般厚重的绝望之下,那口棺或许能拼得一线生机,或许是脱离人间炼狱的介质呢?
“比之战争,比之恐慌,可谓桃花源。”穗穗说,“所以水晶棺最后一次现世时,必定尸骸遍地,血肉相绞,独独棺内塞满了已至癫狂的活人。”
方恕生立于阳光之下,听得毛骨悚然:“这种程度的祸事,为什么历史上全无记载?因为涉及神鬼被抹去了……不对……连各种陋习都能找到一字半句,独独这个,半点痕迹都没有。”
“或许污染之地终将陷落隐匿,而偶尔闯进来的人,又会以梦或幻觉当作借口。”穗穗面色无悲无喜。
方恕生长叹一声,有些唏嘘地垂下脑袋:“所以哪有什么桃花源,邪祟以棺惑人,闹得现在都不得安宁。”
“以棺惑人……等等,有鱼身上是不是有信物?那些锞子……”穗穗神色一变,霍然起身,“他们不是跟着当地人找桥,他们假作一尸一人,一死一生,完全符合规矩,所以才没被发现!”
“先易衣,而后山水迢迢,孤身奉尸过桥再入棺……”方恕生脑子里把各种线索一串,被这话点透了,惊跳起来,恍然喊道,“桃花源!那谁藏了这么久,极尽友善,全然相助,是想把有鱼带进桃花源!”
*
雾已经变淡,透过重重纱霭,有鱼能望见天边毫无温度、缓慢而来的群霞。
“你觉着,人会不会因为突然冒出的恶念,杀掉同行者,再伪装成意外?”秋旻缓步走着,轻声细语地说,“毕竟一具尸体也是放,两具也是放,三具四具……他们不懂哪里来的水晶棺,不知以尸易财的因由,只道尸体越多,黄白之物便越盛。”
洒金红纸和喜乐已然消失,新住民与魇貘不知所踪,这里群山寂寂,千步都不一定能换一景。
有鱼莫名打了个哈欠,大抵是在雾里走久了,现下看东西感觉不怎么清晰,糊糊的,他按了按眼睛,说:“所以后来,一人翻山越岭,能回来是本事好,回不来是命该绝。”
秋旻嗯声,有些古怪地喟叹着:“是啊,有的人次次都能回去,怎么都留不下来。”
“我明白了,桥是介质,棺材是通道,尸体是开关,它们连通的是凡世与另一个地方?”有鱼心思还放在记事簿上,但是怎么也没法把它和罅隙捋明白,“是酆都?”
秋旻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多年了,酆都还在背锅呢。”
他们已至山谷中央,可见对面隐隐绰绰的山脉。
有鱼望了一眼,这里既没有桥,也没有水晶棺。
他突然想到之前外乡人的疯言疯语,指着前头说:“难不成,连通的是凡世和桃花源?那我们这样干走,岂不是要困死在路上。”
秋旻嗤笑:“哪有光秃秃的桃花源,那里除了黄黄白白的破石头,就是半死不活的草木,哪有半点桃花源的样子。”
有鱼被他带沟里去了,顺着话题想象道:“人家仙山福地,外面看着死气沉沉又怎样,里头别有洞天就好了。”
“人家仙山福地,当要美不胜收。”秋旻傲然地笑了一下,“再说了,既是当一句桃花源,自然要有明山秀水,有繁花有万财,有俗世难及的诸般佳景。”
一句话落,苍翠绿意烟云似的,猝然迸进了有鱼的视野里。
那一刹那,雾气彻底散开,鸟雀高歌,生机一词如有实质,在他眼前无声而壮阔地爆开——
漫山植被瞬息葱茏,数不清的花朵竞相绽放,九天梵音缭绕,霞脚倾倒而下,点燃了灿金的雪巅,而后向外淌落,赫然铺满整座挺秀的山脉。
目之所及,千景千色,蔚为壮观。
腕钏抵在锁骨的位置,有鱼撑起身体,惊羡之余,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步一步踩出的涟漪像是鼓面,一盏又一盏,宛如祭祀时问应天地的萨满鼓,无声绽放着。
有潮水来了,不知从何处受召而至,画卷般徐徐展开,浪峰翻滚着,如同细小的银色鱼群,挤挨,堆簇,汩汩漫过了秋旻的脚踝。
不出片刻,这道万丈沟壑变作深湖,水质细腻柔滑,虹霞之下,一片波光粼粼。
“怎么了?”秋旻在问。
有鱼没有应声。
千顷河道归于此,绿水聚湖,如镜照影——
他穿着完整的玄黑婚服,深衣制式,身下是一具挂着枯藤、阔步而行的白骨。
第16章 粉墨
“我……你……”方恕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穗穗求助。
毕竟这姑娘和他们萍水相逢,虽说隶属联会,但职能部门不同,他也不至于强行央求别人去救谁谁。
没有义务,何况这里死掉就醒了,慌什么,慌个屁。
该死!当然要慌了!
谁知道渡过桥人还回不回得来,回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他一个人拉扯露露已经很艰难了——夸张说法——要是再加一只贼能吃的海苔!天呐,想都不敢想!
何况当初想着和有鱼合租,想着两只猫猫,他还专门在备选房子里挑了最贵的那一套租!押一付三!
方恕生支吾两声,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去……找他,行吗?”
穗穗还算镇静,也很仗义,用唐横随便挑了件嫁衣甩他怀里,点头应好:“我背着你跑,先别慌。”
“你找得到吗?”方恕生边套边问。
“我身上有锞子,从别人那里顺来的,”穗穗耍着刀花直白道,“其实我也不是人啦,放宽心,能赶上他们。”
方恕生:“……”
很好,更慌了,有一种不知会被带进哪个狐狸窟里的酸爽感。
没有红衣怪版仪仗队,幸好穗穗留了个心眼,之前擦身而过时在有鱼绣袄上粘了个微型追踪器。
他们跟着时隐时现的追踪信号走,方恕生有时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生灵在背着自己。
穗穗速度实在太快了,比之奔跑,她更像是在无障碍短距离穿梭。
嗖嗖的,画面眨眼就变,几乎连周围景致都拉成了残影,以至于遥遥追到有鱼时,方恕生破天荒地出现了晕摩托车的症状。
“你看,他身上的嫁衣制式是不是变了,掺着黑。”没有回应,穗穗颠了颠背上的人,“喂,你好,你还醒着吗?”
“太远了我看不见。有鱼!鱼仔!”方恕生缓着气,边嘴碎转移注意力,“那谁到底在什么东西上走,半空还是玻璃桥……好高啊,我有点腿软……这里真的有桥吗,我怎么什么都摸不到……话说,你能直接毁掉桥吗……”
“我之前不找桥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法毁掉。”穗穗把他放下来,走远一点拔出唐横,结出个繁复的刀印挥将过去,“做个标记,回联会再说。”
结果那枚金色的印记没有烙在所谓的桥上,它直直跌下山崖,在薄雾里碎成了渣。
穗穗拿刀柄敲敲头,转脸问:“枪呢?”
“在有鱼那里。”方恕生已经怂得在崖边蹲下了,他的头发被山风呼呼吹乱了型,连高声喊话也被扯成断续,“鱼仔!嘿!回头看看我们!喂!你家海苔丢啦!”
喊话没用,他仰头见穗穗正拿唐横比划,提着心,牙齿发抖地制止过一句:“你确定那谁死掉之后,有鱼不会掉下去吗?”
“江湖规矩,摔死总比渡桥好。”穗穗还没虎到直接飞武器,可惜唐横斩出的金浪送到一半又碎了。
她焦躁地啧过一声,蓄力片刻,低喝着再次挥刀。
这一斩绚如星尾,看不见的湖水于气浪间细细震颤。
百丈之外,秋旻明显察觉到什么,跳步要躲。
与此同时,有鱼使了个巧劲,从他背上拧身跳下。
秋旻回身捞人捞了个空,反倒被气浪划破了脸颊。
周围金浪炸开,腾起的浪花又砸在两人之间,溅开的水珠个个饱满透亮,异形马灯似的,里头还旋转着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