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年代结婚就穿这个,”有鱼凑近镜子,抓乱了头发,“要不我再打个领结?”
  方恕生摆手:“你拉倒吧。人家打眼一看全是红,就你一身黑,跟个靶子似的。”
  “红西装是我的底线。”有鱼一本正经道。
  方恕生:“……”
  结果穗穗一开口就踩了他的底线:“最好穿嫁衣。”
  方恕生举手抢答:“我知道,因为婚姻是桥梁本身。”
  “少读一点宣传语,没有这层象征意。”穗穗把他脑袋按下去,“我隐约记得,最初的桥……好像是……冥婚的抬轿路。古时又以女子配骨为多,喜丧的殓衣遵循当世制式,从黑到白至青绿再到绛红,所以红嫁衣当作通行证应当容易许多。”
  有鱼被她的不详弄得有些混乱:“什么最初?那簿子不是从清末民初开始的么?这里的建筑特征也对得上。”
  穗穗想了一阵,憋出一句:“很难解释。”
  有鱼抿嘴腹诽:这该不会是你们联会对外的统一话术吧。
  他张张嘴,方恕生已经从成摞衣服里翻出了相对素净的绣袄与绣裙,一股脑塞给他。
  “……”有鱼抱着衣服指指点点,“我怀疑你们站写东西的,脑子容易不干净。”
  而后被脑子不干净的方某推进了试衣间,后者春风满面,拍着手转身时,见穗穗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有鱼身材劲瘦颀长,正红上身没有丝毫柔软的脂粉气,反倒衬得整个人锋利又周正,带着股浓墨重彩的明艳感,打帘而出时,气势唬得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方恕生眨眨眼,一手假发,一手发饰,结巴道:“要……要戴吗?”
  惨遭拒绝。
  穗穗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双绣鞋,隔空比划了两下,摇头遗憾道:“最大号也穿不下。”
  秋旻从展台台面跳下,三两步跨至有鱼面前,将袖里腕钏褪下一只,捞过他的左手戴上:“它们过来了,走吧。”
  有鱼被手钏的温度冰得嘶声,未及反应,便在一拉一拽间上了背,被人带了出去。
  外头阳光冰冷,长街飘着洒金红纸和变了调的喜乐,巡街的红衣怪们骑着魇貘,三三两两,跟草台仪仗队似的,正好从成衣铺门前走过。
  秋旻没换衣服,就这么悄默声地直接缀在了队伍后面。
  其动作太快,把方恕生骇了一跳,犹待阻止时,被穗穗捂住嘴巴,按在了门板后藏着。
  秋旻跟在人堆里时举手投足像人,跟在怪堆里时步伐诡异得又像怪,总之不怎么突兀。
  虽然有鱼没想明白这厮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他俩外貌和前头东西差距挺大的,可那些家伙硬是没反应。
  那把袖珍枪有些硌肚子,有鱼调整位置时,臂间的金银绣线不小心蹭到了秋旻的耳朵。
  对方轻嘶一声,偏了下脑袋,小声说:“死人穿左衽,你这衣裳是按活人制式做的,别瞎动,万一被发现了,我可打不过哦。”
  有鱼拿不准状况,只好暂且听他的话,松劲趴着不动了,轻声回道:“穗穗说,这些东西没杀伤力的。”
  “唔哇,我可不敢跟她比,她多厉害啊。”秋旻调子怪怪地说,“你怎么不让她来?”
  有鱼叹气:“没办法,我总不能让人小姑娘背吧。”
  “人小姑娘可以单手抱起你家太太,同时再跟你畅快打上一架。”秋旻的耳廓和小片脖颈已经被气息扑红了,“你不过是担心我和方恕生待在一起,怎么,害怕我杀了他抢壳子?”
  有鱼反过来摆他一道:“我可没有说过你不是人哦。”
  秋旻:“……”
  仪仗队走的路很怪,有时甚至会穿墙,可秋旻和有鱼不会,只能加快速度绕过障碍,总体来说跟得有些狼狈。
  “干脆我们抓一只魇貘引路……”走过的地方有时会变化,有鱼记路记昏了头,索性摆烂放弃。
  秋旻带着人翻墙,落地时嗯声搭腔:“也行,然后你就会在它穿墙而过时噗叽撞成饼。”
  “……”有鱼嘀咕,“早知道这么轻松就能混进来,就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晓得我的猫饿肚子没……”
  “那是因为它们没有眼睛。”秋旻回答。
  “那它们怎么确认目标?”有鱼歪头去看他,“还是你又想起什么新的东西?”
  秋旻不咸不淡地说:“你猜。”
  “我拿不准你究竟想干什么,”眼尾红痣摇晃着,有鱼不由自主地盯着它呢喃,“我们三个勉强归结为找桥,这里一方是屠宰客,一方是壳子本壳。那你呢,区域官管不了区域安宁,于是诉诸外力?”
  秋旻滴水不漏:“你想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有鱼撇开眼,有些郁闷地啧声道:“有时候真想一枪崩了你。”
  秋旻无声微笑。
  后来,四周景致开始变化,从城市遗址慢慢变为小镇,再到山村,最后是没有人迹的山坳。
  其实那些家伙已经离他们很远了,有鱼只能勉强捕捉到兽蹄胡乱踏地的动静。
  他们跟着新洒的红纸赶路,在崎岖山道上奔跑,有鱼被颠得有些难受,只好以手臂撑着对方肩背,试图把自己支起来。
  动作间,秋旻过电般抖了一下,睨来一眼,不自在地问:“你在摸什么?”
  有鱼按着那截不怎么对劲的脊椎骨,顿了顿,说:“哦,你的算盘珠子有些硌人。”
  秋旻:“……”
  神特么算盘珠子!
  又半个钟头后,红纸渐少,像是自由探索类游戏里地图模组加载不出来一般,浓雾突然席卷了前路。
  有鱼不得不又趴回去,极力无视硌人的算珠,在雾里眯着眼费劲看路。
  单脚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他听见碎石滚落的动静——不到半米之外,赫然是一道断崖。
  深不见底,山壁上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各类奇石外凸,半腰和底下团着一丛丛的绿,鲜亮得过分,没有一丝杂色,像是山垣外露的胃。
  有鱼一惊,跳又跳不下来,怕秋旻速度过快大抵刹不住,胳膊死死绕过对方脖颈往后勒,冲他耳朵吼道:“没路了!”
  “死了就醒了,又不是真死,你在害怕什么。”秋旻无视他的挣扎,一脚踩上去。
  有鱼骂了句脏话,不由屏息闭上了眼睛,肾上腺素狂飙的同时,却没有感受到失重感。
  他等了一会,心里打鼓,又在那人的轻笑里很没面子地睁开眼。
  对方还悠然地说:“你看,是能走的,障眼法而已。”
  没有踩空,也没有粉身碎骨。
  地图板块加载,雾气逐步散开——他们在半空行走,脚下像是一面横亘在山崖间的高度透镜,巨大,广阔,望不到边。
  涟漪状的纹路在每个落脚点渐次散开,流光溢彩,比之生花。
  有鱼抿抿嘴,抽出心思去解挣扎时缠在秋旻领扣间的流苏,指节蹭过对方喉结,才发现上面横着一道刀口,还挺新,痂都是软的:“穗穗脸上的伤都好了,你的怎么没好?”
  “我体质差不行吗?”秋旻没好气地说。
  有鱼不知道,自己与方恕生对峙时,秋旻一时不察,唐横划开筋肉,差点削断他的颈骨。
  四面寂静,偶有鸟鸣。
  有鱼观察着周围:“一个人背着尸体走这么久,来回不怕诈尸,不怕遇祸,还不怕迷路……不对,为什么是一个人?”
  *
  成衣铺内。
  苟着的方恕生在翻记事簿,看着看着有些奇怪:“一般来说,非亲眷子侄送尸入棺,为避免些不好的事情,该是两人及以上结伴而行。可为什么……这些记录里大多只签有一个名字?”
  穗穗又杀了一波外乡人,边擦刀边从门口跨进来,便答:“原先是多人,后来出了事,就变了。”
  方恕生仰起脑袋,好奇道:“什么事,诈尸?”
  穗穗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摇头道:“你结合一下那口神出鬼没的水晶棺材。为求财,世人往往有骨头便送骨头,没骨头便送尸体,可欲望无穷无尽,没了尸体会怎么办?”
  方恕生倒吸一口凉气:“没了尸体便制造尸体,他们会杀人?”
  “刚开始没那么丧心病狂。”穗穗回忆说,“历史上有过记载,为了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尽可能取得财物,他们会以稻草和牲畜肉块充当脑袋和躯干,再集齐人的四肢,那往往是不同的人拼凑而成的。”
  “砍肢体求财分赃?”方恕生直犯鸡皮疙瘩,“这野史被禁过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嘘,你就当内部资料,别说是我说的。”穗穗说,“后来投机取巧骗不过,但是架不住棺材的确喜欢肢体。”
  方恕生心念电转,结合记事簿的时间跨度和起止时代猜测——
  “所以这个柴桑,刚开始或许也是断肢,后来砍无可砍,肯定出现了许多人为的意外。”
  “比如,一起送尸体的人因故丧命或失踪,某段时间内新生儿及幼童大批死亡,来势汹汹又找不到源头的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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