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鱼沉默片刻,问:“你确定这是正规讲座么?”
  方恕生掩着嘴巴,小声说:“其实有点像都市怪谈交流会啦,而且晚上比较有气氛嘛。”
  “你知道我其实是有点信这些的,”有鱼木着一张脸,退开小半步,“也看多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例子……”
  方恕生转而去捂他的嘴:“放心啦鱼仔,我去过好多次,什么事都没有。你信我!”
  有鱼止又欲言。
  “要不你带上些锞子,”方恕生戴好黑框眼镜,抬头看他时镜片有些反光,半掩住了神情,“万一有人知道些门道呢。”
  那些锞子像会无性繁殖似的,近来又莫名其妙多出两颗,依旧是从海苔尾巴里掉出来的。
  有鱼思考过七秒,就信了他的邪。
  天气预报说这天晚上阴转小雨,两人刚过图书馆安检门,外面就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
  自习室里人还挺多,几乎快坐满了,他们只捡着个视野不好的角落,背后就是立式空调,怪冷的。
  有鱼占好座位,拿出锞子去问有缘人。
  他不会笑,只好随身带着些饼干和糖果,拍一个人肩膀,就散一点零食。
  结果问了一圈也没什么实质结果,反倒还撞见个熟人。
  “好巧啊鱼哥,”穗穗取下帽子,正在整理被雨脚打湿的头发,一举一动自带柔光,引得好几个人往这边瞟,其中不乏女性,“没想到你对这些感兴趣。”
  有鱼只棒槌似地问:“你今天不上班么?”
  穗穗:“……”
  “剧组招不到群演,这几天休息,”她温温和和地说,“特别是演尸体的群演。”
  有鱼想起副导演的抱怨,向她示意手里的锞子:“因为这个?”
  穗穗笑出两洼梨涡:“大概吧。道上有说,这是有人用来给家里半死不活的人挡灾用的,买命钱找替死鬼。”
  这和大师的说法有异,有鱼问:“怎么解呢?”
  穗穗递给他一枚平安牌:“这个应该有用,鱼哥先带着吧。”她想了想,提醒着,“附近不是有个九遐山么,据说挺灵的,鱼哥尽快去拜拜吧。”
  有鱼谢过她的好意,但没接受那枚木牌。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座位,见方恕生刚摆好录音笔和笔记本,咔哒按出圆珠笔——很好,敢情这人是来记素材和找灵感的。
  有鱼有些无语:“我记得……你擅长的题材不是悬疑恐怖。”
  花市大佬方恕生十分腼腆,红着耳朵说:“我最近想写些比较阴湿的人设和play啦。”
  有鱼无法理解,但表示尊重,毕竟人类的xp是自由的。
  方恕生说的不错,这场讲座更像分享会,多添油加醋,多故弄玄虚,有鱼没怎么听。
  后来为营造氛围感,连灯都只留了一盏,靠近投影幕,窗帘被拉死了,除却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只剩暴雨倒灌的动静。
  方恕生略显遗憾地放下了圆珠笔,为免打扰到别人,又不敢开平板。
  物理降温之下,空调已经应民意关掉了。
  但有鱼觉得暖和,又被环境音弄得昏昏欲睡,那新讲述人的声音像是细细的线虫,直往他耳朵里钻——
  “……”
  “澧春之畔生活着一种怪物。”
  “它们不老不死,不朽不灭,能与山精水灵沟通。”
  “它们思维怪异,身形佝偻,背上总绑着伴侣的尸体。”
  “那里曾被诅咒永堕黑暗,但在古老的预言里,大地误入白昼之时,它们能与死去的爱人重逢。”
  “……”
  然后有鱼一睁眼,看见一截耳廓。
  白生生,玉似的,阳光下能看见红色的毛细血管,起伏间,他的鼻尖几乎快要抵上去——
  他正被人抄着腿弯背着,快速奔跑,脸颊侧压在对方肩膀上。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咯噔了一下,浑身瞬间迸出一层白毛汗。
  有鱼想也没想,双臂交叉合围,就势要拧断身下人的脖颈。
  第4章 重梦
  有鱼当然没能得手,他被对方更快更凶地抡了出去。
  毫不客气,力道极大。
  上头是青天白日,灯笼,红白丝带和断了一只腿的乌鸦。
  下面是洒金红纸,喜糖,大字报和翻倒的手提箱。
  他在中间自由转体两圈半,卸力跪地滑出三米,撞到棚彩支架才停下来。
  那人脚下没停,嘴里大喊着“唔哇!我好心带你跑,你居然要杀我?!”从他身边蹿了过去,皮鞋倒腾起的灰尘糊了他一头一脸。
  有鱼眯眼前瞥见对方的样子,探长打扮,制服挺括,很靓,决定原谅其三秒钟。
  因为第四秒,有捧飞镖似的东西自雾里脱出,朝他迎面袭来。
  他一把摸出后腰藏着的铜板甩出去,“铎铎铎铎”,铜板直接压着来物锲进了旁边的树木、匾额和门板上——
  “那物”居然是通宝币式样的纸钱,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
  雾气里传出一波迟来的尖叫和重物落地声,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揪过他后领,把他整个人飞快地提了起来。
  他顺势转身时只看见一闪而过的绿影,像是根锈掉的鞭子,旋即他拔足追上那人,再瞥一眼后,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句:“谢谢。”
  对方尾音轻慢地哼过一声。
  这里很乱,各种意义上的。
  天空呈现出很明显的分割矩块状,像是颜色不一的拼图,没有云朵。
  有鱼一开始以为那是横结杂乱的电线所致,后来发现其本身如此,有的图块甚至暗着。
  而他脚下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每过一个巷子口,总会涌出和他们一般疯狂逃窜的人,稀稀拉拉,慌慌张张。
  雾气驱赶着人群,那里头时不时会飞出几枚通宝币,明明是极柔软的材质,边缘却似利刃,见血封喉。
  有鱼的铜板早就扔完了,现在只能捡到什么飞什么。
  笤帚、树枝、石子、货摊上的小玩意儿……
  其中有个拨浪鼓撕开雾气,辟出道口子来,那瞬间的豁然令他看清了当中的诡物——
  高约六尺,象鼻犀目,但目中无瞳,只涌动着墨似的水汽,牛尾虎足,却只剩前肢,后肢退化一般塌垂在地,隐约拖出道血淋淋的轨迹来。
  那怪物背上骑着个东西,莫约是个人,身量瘦高,穿着身朱红描金的女式喜服。
  有鱼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又模糊想起什么“渡桥”,什么“桃花源”,就听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位青年问:“今日天气如何?”
  此情此景,这话题实在太过离谱,以至于有鱼顿了三秒,才确认道:“什么?”
  “天气,”大抵是跑疯了,同行人之间也时不时发癫乱砍,那青年轻松解决完某位癫子,甩过警棍上的浓血,随意指指天空,“你觉得今日天气好么?”
  有鱼确定对方说的话不属于任何一种他熟知的语言,音调和声色都很绮丽,似是鸟雀鸣啭,又像溪涧潺湲,但他奇异地听懂了。
  “秋高气爽。”他谨慎道,虽然他现下很想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正跑过新的巷子口,或许是旧的,反正这里的路和店面都大差不差,他甚至怀疑遭遇了鬼打墙。
  那人一指巷子里头,闲谈似地说:“那里面种着一片海棠,群开时如云似霞,可惜花期已经过了。”
  有鱼把某癫子脑袋砸进墙里,于一片飞溅的血红里,干巴巴地应和着:“那真是太遗憾了,那颜色肯定比现在这玩意儿好看。”
  “时值挂果,肉质少酸多甜,做成蜜饯刚好,不过日前遭了火,不知现下还剩多少。”那人同样惋惜地撇撇嘴,扬手一指另外一头,脏血差点甩他脸上,又说,“那里面从前有个剧院,爱演些酸倒牙的折子戏。后来没落了,老班主改了性子,开始搭台演牵丝。对了,你喜欢牵丝么?”
  有鱼躲开一截被纸钱削断的手指,于哀嚎声里,不那么客观地点评道:“那是小孩儿爱看的。”
  那人恍然,思忖片刻,再道:“这条街原先挺繁华的,最中心有个很大的歌舞厅,三层楼高,昼夜都很闹腾。出门左数第7家专做糕点,甜度适中,软糯合宜,他家招牌得早起排队买。旁边是家照相馆,但店主喜欢侍花弄茶,我爱喝他们家的浮冬,回甘时能品出一股子暖香,很是安神。对了,我的铺子在……”
  有鱼被他弄得有点烦,连带着看着那张脸都没好气了,皱眉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见你并不像本地人。”那人很无辜,百忙之中居然试图和他握手,虽然被拒绝了,“这一片的治安归我管,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有鱼忽略了治安和现下异状格格不入,只肯定道:“我是过来做工的,本分人,不会找你的。”
  那人点点头:“做的什么工?”
  于是有鱼开始顺着这句问话回想——他选择走这条街是为着抄近路回家——着急回家是因为刚发了工钱,而最近不太平,路有劫杀,他怕出岔子——可能会出岔子的原因是这次下工实在是太晚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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