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芙蓉 第67节
遂想起他一夜不曾合眼,天不亮就去上朝了。眼底漫过一丝心疼,随手拉过一旁的狐裘,盖在两人身上,拥着他,也渐渐睡了过去。
萧钺一向自律,小憩一会便醒了过来,发现身上盖着的狐裘,弯唇无声地笑了。
这个强扭的瓜,也不一定是苦瓜吧?
他在宋昭嘴角轻轻落下一吻,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给她盖好狐裘,走了出去。
问起若水:“世子今日都做了什么?可有谁来探望过世子?”
“回殿下,不曾有人来过。世子像是在等秘阁的庞大人,上午问了两次。还有,世子问起东宫令牌之事,还拿了奴婢的令牌翻看。”
萧钺点点头,“若庞大人再来,不必拦着,命人守好门。”
“奴婢遵命。”
……
萧钺走后,宋昭便醒了。
她不能一直病下去,囚在凤来阁,也想不出办法,还不如待在萧钺身边,寻找机会。
萧钺定不会轻易给她令牌,她首先要取得他的信任,令他放下戒心才行。想当初,她用计留住九鸣,今日,她也能谋划取悦太子。
不就是色相吗?幸亏她如今还有。
宋昭梳洗一番准备去文华殿,恰巧庞文远来了,身后还跟着袁子昂。
袁子昂上来拽住她的衣袖,忙不迭地问:“阿宴,听说你病了,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她急忙退后半步,拉开距离,“表兄,袁兄,只是受了点风寒,已经无碍了。”
庞文远觑着她的脸色,环顾凤来阁的家具摆设,他目光闪烁,嘴上却道:“无碍就好,昨日从家中给你带的手炉,还得用吧?”
宋昭忙道:“正要谢过表兄,家中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侯爷已经归家,就是腿上有些不好,不良于行。太子殿下已经命太医前去诊治,你放心吧。”庞文远道。
宋昭松了一口气。父亲腿上的伤是陈年旧疾,冬日最易发作。
眼看就要过年,大雪封路,大约也无法回南州了,只留阿宴一人在南州,她十分不放心。也不知南州的信到了没到,赫连信有没有拆开她那封刻意的家书。
宋昭灵机一动,问袁子昂,“殿前司不忙吗?袁兄怎么有空过来?”
“我来给太子殿下送一份文书,恰好遇见了小庞大人,求了殿下,便一同过来了。”
庞文远点点头,“阿宴你好生养着,放宽心,若有事,命人去秘阁通知我一声就行。”
“还有我,还有我!”袁子昂也跟着点头。
“那还真有一事,麻烦袁兄,”宋昭道:“那日休沐,我寄出去一封家书,不知封路递出去没有,袁兄若见到皇城司的赫连大人,烦请帮我问一声。”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一句话的事,包在我身上。”袁子昂痛苦地应了。
“什么事情,包在了袁卿身上?”
话落,就见萧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第70章 回家想同侯爷商议结亲一事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辘辘车轮碾过青石板,一辆乌篷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北风呼啸而过,车帘沉沉低垂,隔绝了外头凛冽的寒气。厢内炭火灼灼,映得四壁微红,一方红泥小炉上茶汤滚沸,袅袅白雾裹着茶香弥漫开来,暖意融融。
锦缎软毯铺了满座,宋昭裹着雪白的狐裘,整个人几乎陷进萧钺的怀里。
一个时辰前,萧钺突然出现在凤来阁,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好在袁子昂机灵,只说托他询问驿站家书的事,没提赫连信,算是搪塞过去了吧?
“我们这是去哪儿?”宋昭问。
萧钺将她往怀里又拢了拢,脸蹭着她额间的碎发轻声说:“回家!”
回家?大约是回太子府吧?
萧钺现在这般对她,就像之前在芙蓉巷她对九鸣那般:“你听话呢,我就养着你。若不听话,等我玩腻了,还将你扔进画舫上。”
萧钺让她做金丝雀,那她也只能做个“乖巧”的金丝雀,等萧钺登基了,等他腻烦了,她就能飞走了……
或者,可以借助别人之手,打开笼门,逃出生天。
在此之前,她要扮演好“乖巧”的金丝雀。
宋昭垂眸,不再多问,听着街市两旁的喧嚣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索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忠勇侯府到了。”
宋昭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掀开狐裘就要直起身,却忘了身侧的萧钺——“砰!”她的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他的下颌,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当心。”萧钺按住泛红的下巴,话音未落,宋昭已掀开车帘。
暮色四合,忠勇侯府的匾额被檐下灯笼映得熠熠生辉,那对镇宅的青石狮子在光影间巍然肃立,昂首挺胸。
几个守门的家仆看到马车上的她,连忙迎上几步,“世子回来?快去禀报侯爷,世子回来了!”
她的
指尖死死绞着窗帘,细碎的颤抖止不住地泄露出来。
忽然,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不容抗拒地将帘子从她指间一寸寸抽离。绸缎滑过掌心的触感还未消散,车帘已然严丝合缝地掩上,最后一缕天光也被斩断。
侯府朱漆大门在视野里渐渐合拢,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宋昭猝然转身,眼底压着的怒意。
“殿下这是何意?”她嗓音发紧,突然提起衣摆直直跪在车板上,“咚”的一声闷响,惊得炭盆火星四溅,“臣女想见父亲一面,求殿下成全。”
萧钺喉结滚动,她膝盖砸地的声响仿佛碾在他心口。曾几何时,那个会拽着他衣袖耍赖的叶家七娘,如今连哀求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钺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那句“我本就是带你回家的”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回,最终化作一声冷硬的:“一个时辰,只准一个时辰!”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
宋昭却已端正地行了个全礼,鸦羽般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微臣,谢殿下恩典。”
她起身撩开帘子,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侯府走去。
萧钺盯着她背影,寒风卷着碎雪灌进车厢,他这才惊觉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索图,去侯府禀报一声!”
……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四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萧钺端坐上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忠勇侯宋元琅端坐左下首,虽面带病容却仍挺直脊背;右侧的宋继明不时偷觑萧钺神色,手指在膝上不安地敲打。
唯有紧挨忠勇侯的宋昭浑然不觉,正倾身为他拢紧膝上的毛毯,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父亲腿疾可好些了?夜里还总疼醒么?”
“老毛病了,不碍事。”宋元琅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角皱纹里漾着温和的笑意,“你在殿下跟前当差,尽心便是。府里的事自有你四叔照应,不必时时牵挂。”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萧钺,苍老的眼眸里沉淀着岁月淬炼出的通透:“殿下,老臣这把年纪,最放不下的就是阿宴这孩子。”
他忽然撑着扶手欲起身行礼,膝盖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萧钺指尖微动,茶盏已搁在案上:“侯爷不必多礼。”
“老臣惭愧。”忠勇侯却执意深深一揖,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阿宴自幼失恃,臣这个做父亲的又常年戍边……如今她能在殿下身边当差,是她的福分。”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恳切,“只盼殿下……偶尔容她使些小性子。”
窗外忽有寒风掠过,吹得烛火猛地一颤。
萧钺望着忠勇侯微微发抖的手,忽然想起幼时被关在茶园,忠勇侯一身盔甲手拿长刀,劈开他脚上锁链,单膝跪地为他系紧大氅,那双手也是这般颤抖,却异常温暖用力。
“侯爷放心。”萧钺认真道:“阿宴在孤这里,断不会受委屈。”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天寒地冻,侯爷的腿疾……太医院新配的药膏,明日孤差人送来。”
宋昭抬头,却见父亲眼眶微红,正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抹了把眼角。
忠勇侯忽然轻咳两声,“阿宴,去厨房看看为殿下准备的雪梨羹可炖好了。记得要加枇杷叶,殿下近日案牍劳形,最宜润肺。”
见宋昭迟疑,忠勇侯又温声道:“顺道将你房中的《山河舆图》取来,殿下既来了,正好帮着参详参详。”
待宋昭的脚步声渐远,老侯爷忽然撑着案几起身,朝着萧钺深深一揖。紫檀木手杖在青砖地上叩出沉闷的声响,“老臣斗胆……求殿下多看顾阿宴几分。”
窗外树影婆娑,将一室烛光剪得支离破碎。
忠勇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性子倔……若有什么行差踏错……”话到此处,这位曾经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将,喉头竟哽了哽。
“侯爷快快请起,”萧钺将他扶起,“低声道:“孤来侯府,是想同侯爷商议结亲一事。”
忠勇侯猛地抬起头,宋继明睁大了眼睛。
……
宋昭刚踏出书房门槛,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茯苓上前,未语泪先流,嘴唇抖得说不出完整句子。京墨还算稳重,只是眼圈通红,手里攥着刀柄。
“回去说。”宋昭冲他们点点头。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不知为何萧钺忽然跟了进来,父亲还特意将她支走,不知商议何事。
父亲对萧王室一直忠心耿耿,刚刚还将自己托付给了萧钺……
还真是讽刺,她一直想逃,父亲却想将她往里送!萧钺还真会蛊惑人心,父亲为何如此信任他?
若想脱离萧钺的掌控,父亲那里定会费一番口舌,还不一定能达成,不如先斩后奏,待她脱身后,就带着父亲回南州去。
萧王室不管是兄弟阋墙,还是手足相残,亦或是弑父杀兄,就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她这条池鱼想要游回南州,谁也阻止不了!
“楚楚可有信来?皇城司那封信呢?可寄出去了?”宋昭问。
茯苓摇摇头,“奴婢问过四夫人,说这个时节通信两到三个月都是正常的,让我们再耐心等等。”
京墨道:“那封信确实拆开过,还有芙蓉糕的事情,属下打听到赫连信不爱吃甜食糕点,那盒芙蓉糕赏给了家仆。”
还真是如宋昭猜想那般,赫连信为了掩饰自己不能食用芙蓉糕,戒了一切甜食糕点。那日在广福楼,她点的糖醋排骨,他却是用了的。
他这般处心积虑,为何偏偏执着于她?宋昭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心口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痕此刻竟像烙铁般发烫。
“世子怎么了?”茯苓眼尖,“京墨你快去寻巫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