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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第34节

  叶府动作怎会如此快?那么多尸体,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全部处理完,那得动用多少人?叶府的大部分人不都随着七小姐来这座别院了吗?
  索江心下疑惑,未敢久留,骑马回城。等到天亮城门一开,他疾驰回到芙蓉巷,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焦煳味道,心中咯噔一下。
  他翻身下马,越靠近味道越大,巷子中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好好的院子,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呢,可惜了,那么精致的院子。”
  “谁说不是呢,叶府众人听说也没能跑出来,哎,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保不准,听说叶府只有一位小姐住着,哎,还那么年轻。”
  “昨儿个子时走水,那火势当真蹊跷,东南西北四面同时烧起来的……”
  索江越听越不安,挤到人前,这才看到叶府同样被付之一炬,残垣处仍冒着青烟,巡检司的人正蒙着头巾在里面翻检什么。
  这是……阖府被灭口了吗?
  索江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千头万绪,暗恨自己应该早一点回城,而不是在城外耽搁了一夜。
  他压制着心中的激荡,转头问一旁的老者:“劳驾,阁下刚刚说几时走的水?叶家那位小姐怎么样了啊?”
  “子时走得水,老朽记得清清楚楚。昨日傍晚前后,叶家小姐才刚刚返家,不想夜半就遭此横祸,真真是天妒红颜啊!”老者痛心疾首的模样,很是为叶小姐感到惋惜。
  七小姐死在火海里了?这怎么可能?!索江只觉得恍恍然不知东南西北,没了叶府和七小姐,他去哪里找巫医,怎么回京给殿下交差?
  这时旁边一个老妪神神秘秘道:“幸亏发现得及时,没有烧到隔壁院子,隔壁可是住着忠勇侯世子。”
  “我家侄子在巡检司当值,听说起火后,宋世子就搬回了侯府,还受到了惊吓,连夜请了大夫去。”
  “造孽啊,我们芙蓉巷最是安静平和,怎么宋世子搬来就闹出了这么多事,又是刺杀,又是放火的,依我说啊,八成就是烧错了院子……”
  “嘘,可不敢这么说!”
  ……
  忠勇侯府,乾正院。
  宋
  昭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这场病来得气势汹汹,惊厥呓语、高热不断,巫医和程娘子坐在一旁守了她一夜,都未见好。
  程娘子抹着眼泪,心疼道:“小姐打小要强,也最能吃苦,却什么都不说,多灾多难走到了今日。好好的姑娘家,情志过伤,神昏厥逆,定是被那负心人伤透了心。”
  程娘子直觉与那日宋昭问她怀孕的事情有关,猜测被男子伤了心,心中愤愤不平,直骂那人是陈世美负心汉。
  巫医正拿帕子给宋昭擦汗,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愧疚顿生。
  茯苓这时端了汤药过来,向巫医和程娘子行了一礼道:“巫医和娘子守了一夜,想必是累了,先去偏房休息一下,这里由奴婢来守着。”
  程娘子不肯走,抢着从茯苓手中拿过汤药,“我来喂,小时候小姐生病,都是我来喂的。”
  茯苓压低声音道:“娘子还需小声些,这里是侯府,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程娘子脸色讪讪,喂药的时候,发现宋昭始终不肯张口,汤药都顺着嘴角滑落进衣领里。
  茯苓急忙拿帕子去擦,两人手忙脚乱,药碗反被巫医拿了去,冷静道:“还是我来吧,这汤药不能这般喂,现在小姐需要精心养气,人多反而不好,不如这样,今夜由我守着,明日再换娘子来?”
  程娘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茯苓劝着离开了。
  巫医坐在床边,用湿帕子为宋昭擦了擦脸,小声道:“阿昭,快醒醒,这可不像你小时候,那时我无论怎么拒绝你,你都不曾放弃,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便打算放弃自己了吗?
  你忘了,你还有阿宴呢,当真不要你的阿弟了?他可是用自己的命换你生的机会,你可不能不管他啊!
  阿昭,你快点醒来吧,阿宴还在等着你,他还等你拿药引为他治病啊,你可不能这般放弃。”
  在一声一声轻唤中,宋昭长长的睫毛下滑落一滴泪来,却依旧紧咬牙关,人事不知。
  楚楚这时候走了进来,看着床上苍白的脸,和喂不进去的药,眼中含泪自责道:“师傅,都怪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阿姐,让她以为我和世子都出了事。”
  “没有你和世子这回事,她也会撑不住的,早在碧落崖下,她就惊气入髓,精血两亏,本就强撑着一口气,无论你们有没有逃脱,她都会心君失守,神明无主。”巫医道。
  楚楚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那怎么办?阿姐现在不肯吃药,莫非强行灌药不成?”
  “你同她好好说说话,试着唤醒她的意志,多提提世子,少提西院那个人,或许有效。”
  楚楚接过药碗,哭道:“阿姐,你快点醒醒吧,阿兄还在等你啊,石楠从江州带信回来,父亲怕是有危险,阿姐,我们不能没有你,你快醒醒吧……”
  宋昭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陷在碧落崖下,无限循环蚀岩蜥袭击她的画面,地动山摇间,只有一个人将他护在怀里,温柔的嗓音对她说:“别怕,我在这里呢。”
  画面一转,她跌进水潭里,冰冷的水灌进她的口鼻,压迫着她的胸腔,逼得她不停地大口呼吸。耳边一个声音对她道:“七娘,你走吧,别管我了,我不想拖累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你等着我,坚持住!”她听到自己说,语气格外认真。
  她看到自己捧着破旧的瓦罐,小心翼翼道:“小心烫,”却被人一下扼住了喉咙,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七娘,你撒谎,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他的药引吗?”
  眼前一黑,又被灼烧的热浪惊醒,到处都是火,噼啪作响,低哑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七娘,忘了我吧……”
  天旋地转间,她回到流萤谷别院,却看到尸横遍野,火海连成一片,阿宴呢?
  “阿宴,阿宴……”宋昭呢喃道,声音很小,还是被楚楚听到了。
  “阿姐,你醒醒,阿宴没事,楚楚和阿宴都没事,阿姐你快醒醒吧。”楚楚扑在宋昭身上,大哭不止。
  “阿姐,阿宴还在等你啊……楚楚也不能没有阿姐……”
  宋昭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七娘……再唤我一声夫君吧……”
  “你不是要给他做药引吗?不要了?”
  “你怎么不叫了?叫出来给我听,我就放过你。”
  “好一个银货两讫,难道我还欠你一个子嗣?那便偿了你的心愿……”
  “七娘,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黑暗中,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了她,“阿姐,快跑,一定要活着……阿姐,你快醒醒……”
  宋昭慢慢握住那只手,嘴里清晰地喊出了一句阿宴,睁开了眼睛。
  楚楚脸上还挂着泪珠,慌忙握住宋昭的手,“阿姐,你醒了?可吓死楚楚了,你都昏迷七天了,再不醒来……楚楚和阿兄该怎么办啊……”
  宋昭恍惚地看着床前围过来的人,巫医如释重负,程娘子红着眼睛拿着帕子拭泪,茯苓更是哭肿了眼睛。
  “阿宴呢……”她虚弱地又问了一句。
  楚楚慌忙道:“阿兄好好的,幸亏石楠回来得及时,先一步带我们离开了,那日并不在流萤谷,眼下安置在草庐里,那里都是父亲的亲信,石楠亲自盯着,很安全,你别担心。”
  宋昭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却被巫医制止了,“你现在还很虚弱,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先把药喝了,等你无碍了,我就回草庐照顾阿宴,你要快点好起来。”
  宋昭只得乖乖喝药,素白着一张小脸,催促巫医和楚楚:“婆婆,我这里有茯苓就行,你们快回去,阿宴身边离不了你们。”
  “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现在可是半夜,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巫医嗔怪了一句。
  天一亮,巫医和楚楚在宋昭的催促中离开了侯府。
  宋昭召京墨进来回话,问起芙蓉巷失火一事。
  京墨跪下请罪道:“当日世子在流萤谷昏厥过去,属下将您带回芙蓉巷,却在子夜时分,发现有人潜入叶府,行踪鬼祟,怕碧落崖一行暴露,按照世子之前的计划,若有暴露,立刻将叶府的一切全部抹杀,所以属下放了一把火,叶府已成一堆灰烬。”
  宋昭苍白无力地抬了抬手,让京墨起来回话,良久才道:“这样也好,世上再无叶府和叶七娘,也无九……”
  那个名字刚要说出口,她又哽住,仿佛那个名字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还未张口就疼痛难忍。
  “流萤谷别院死的那些人,按照军中的分例,好生安置好他们的家人。”
  “是,”宋墨道:“世子,巡检司的赫连大人,一直在追查叶府灭门案。流萤谷大火那日,遇见了赫连信,是他帮忙收殓的尸体,按照世子先前的说辞,是叶府的七小姐借住世子的别院,眼下叶府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赫连信已然起了疑心。”
  宋昭沉吟片刻道:“这两日他可曾来探病?黑水寨的事?交给谁了?”
  京墨道:“来过两次,均未入内。赫连大人却提起这几年的灭门案,大多数都是宫中影卫所为,否则也不会青天白日杀戮,屠尽五十七条性命。隐隐透露流萤谷的蹊跷,像皇宫影卫的手法。
  黑水寨的寨主如今关押在地下冰窖里,属下用了私刑,说六岭村那日突然撤离,看到巡检司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多的,他就不知了。”
  宋昭道:“好生看着这个人,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能让他死了,留着有用。六岭村的人被抓了吗?那些兵器呢?”
  说起这个,京墨心中来气,“世子,那日属下将证据带到府衙,按照世子吩咐,单独呈给知州赫连景裕,却不想陈通判也在,言之凿凿世子进碧落崖是为了什么宝藏,欲命人拿下属下问罪。
  属下只得按照之前的说辞,说世子因连番刺杀一事,在碧落山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才发现了六岭村是前朝余孽,并将证据当着陈通判的面交给了知州大人。”
  说完京墨冷哼一声,“世子昏迷了七日,陈通判和巡检司的赫连大人已经带人抄了六岭村,搜出了大量兵器,还将叶府灭门案推到了六岭村人头上,将流萤谷五十七条性命,归结于黑水寨抢劫杀人。”
  宋昭嘲讽地勾起嘴角:“他倒是会钻营,倒是个法子。”
  京墨轻嗤一声,“陈大人很是狡猾,将发现前朝余孽的功劳给了世子,将查抄六岭
  村的功劳给了巡检司的赫连信,给京都奏报却大肆宣扬他是如何明察秋毫的,功劳都被他抢了,知州大人却任由他如此行事,行事怎会如此迂腐。”
  “错,这恰恰是赫连景裕的聪明之处。”宋昭道,“有此大功,想必很快陛下就宣召他们进宫,南州官场怕是要有新动荡。”
  不想,原以为会是陈通判进宫的旨意,却先一步下到了宋昭手中。
  “……忠勇侯世子宋晏,夙秉丹忱,性兼文武。首发前朝遗孽潜谋之状,使社稷免于隐忧,其功甚伟,着即入宫面圣,以彰尔丹诚之志……”
  正当侯府上下一片喜气,宋昭却突然收到父亲勾结叛军,放走竟陵王,押解回京的密信。
  与此同时,太子萧钺亲率大军,在峡关活捉竟陵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
  一个月后,宋昭顶着风雪独自到了大梁都城盛京。
  寒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疼,漫天飞雪中,朱红宫墙褪成了暗褐色。
  “宣忠勇侯世子觐见——”
  宋昭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将冻得发僵的小脸隐在密实的毛领中。从旭日东升等到日薄西山,终于在华灯初上时,等到了大梁永庆帝的召见。
  宫道两侧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引路的太监提着琉璃宫灯在前,灯笼穗子结了冰凌,随着脚步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雪粒子扑在脸上,宋昭借着低头避风的姿势,将喉结处的易容膏又按实了些。女扮男装这几年,她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世子仔细脚下。”引路太监侧身,宫灯映出前方台阶。
  宋昭颔首道谢,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汉白玉台阶,靴底与积雪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让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也是这样,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一步一滑走进阿弟的房间,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世子?”太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宋昭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外。她整了整衣冠,指尖触到腰间的青云逐月同心佩,那是父亲留给她和阿弟的信物,玉佩温润,令她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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