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芙蓉 第33节
九鸣眸底闪过一丝水光,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院外,索江和赵影焦急地等待,一边警戒着,一边往瀑布那边张望。
良久,听得“吱嘎”一声,草屋的破旧的木门打开,太子殿下似踉跄地走了出来。
“属下参见殿下,外面有人发现了溶洞出口,赫连信和宋世子的手下正朝这边赶来,请殿下随属下先行一步离开。”索江道。
九鸣望着天边的启明星,眼底一片黯淡,已经没有必要留下来,叹息一声。
“请殿下速速决断,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索江道,他已经隐隐听到了嘈杂声,朝他们走来了。
九鸣扭头看向身后的草屋,屋内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像是飞上天的风筝,急于挣脱丝线,脱离樊笼。
里面那人……这样也好,就如她所愿,银货两讫吧!
“走吧!”
九鸣咽下一丝不甘,捏紧了衣袍,却触到袖中那个沉香木匣子,脚步忽然顿住。
屋内床板上的刻字……不能被发现!
他返回屋内,床上的女子依旧在昏迷中。
九鸣抱起她往外走,她很轻,轻得像羽毛一样,以前他怎么没有发现她如此纤细瘦弱呢?
如今他视力恢复如初,眼前再也不是模模糊糊的淡影,而是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
不同于那晚在西院,借助丸药勉强瞧上几眼,而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的容颜——不似那晚的柔美淡然,而是易碎的美丽,令人心折。
将她安置在院子中的破竹椅上,亲手为她盖上厚厚的兽皮。发现她手上缠着的染了血的红菱,蹲下身子,一点一点解了下来,然后又一圈一圈缠到自己手腕上。
做完这一切,九鸣深深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唇,心也跟着丝丝缕缕地疼。最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七娘,对不起,忘了我吧。”
而后,独自回了屋,拿起床头的油灯,扔到了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床下的稻草瞬间蹿起了火苗。
……
火势渐起,慢慢连成一片,将草屋里里外外烧了个彻底。
半梦半醒间,宋昭好似看见九鸣手中拿着火把将草屋点燃,火舌席卷了他的身影,再也未见他走出来。
她一下惊醒过来,火光冲天,草屋已经烧得噼啪作响,小院里只有自己,九鸣呢?
“九鸣……”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整个人一下栽倒在地上。
瀑布外,刚出溶洞的京墨和赫连信,忽闻这声惊呼,脸色双双骤变。
“是世子,在喊救命!”京墨立刻道,说完朝火光中疾驰而去。
宋昭双腿无力,她倒在地上,仍拼命朝火光里爬去。
“世子,世子!”京墨冲进院中,将她扶起来,看到她衣摆破破烂烂,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赫连信来了。”
然而,这声呼唤并未唤醒宋昭的理智,她眼前只有火光,和九鸣冲进火海的残影,已经全然听不进去,嘴里一直念着九鸣的名字。
京墨看了一眼随后进到院子里的赫连信,只得遮掩着大声道:“世子,我们来了,别怕,已经得救了。”
赫连信进到院中,就看到宋世子晕倒在京墨怀里。
“世子怎么样了?”
赫连信犀利的眼神望向脸色苍白的宋昭,心底有丝异样划过。
他想起曾经在春风楼赴宴时,隔壁雅间里,陈六毫无顾忌地对宋世子评头论足,说世子长得一副女子的阴柔相貌,可男可女的身段,玩起来更……
赫连信眼神望向宋昭白皙的脖颈,白色里衣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还能窥见斑斑红痕,似被什么啃噬留下的……
他突然呼吸一滞,似想到那痕迹是什么,又摇了摇头。可那个念头一起,便再难以压下。
赫连信心底既存了疑惑,手便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就要搭上宋昭的脉搏,却被京墨先一步躲开了。
“大人,刚刚世子一直喊救命,想必是旧疾发作,这里就交给大人了,属下要带世子尽快回去医治。”
京墨抱起宋昭就往外走,他怕多耽搁一分,就会多一分危险。
侯府护卫立刻围了上来,护着京墨和宋昭离开。赫连信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却没有阻拦。
“快救火,”赫连信吩咐手下道。
“大人,这屋子烧成这样了,还有必要救吗?”一个疲懒的手下不情不愿道。
“少废话,”督头道,“说不定屋子里有宝藏,还不快灭了,找一找。”
有了这个理由,巡检司众人忽然卖力起来
大火很快扑灭,众人在废墟里找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赫连信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忽然看到一旁摔碎的瓦罐,里面还有干涸了的暗红色汤渍。
“来人,将这些瓦罐收好,再去附近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一并带走。”
……
京墨抱着宋昭刚从溶洞走出去,宋昭便醒了过来。
“世子,刚刚事态紧急,属下用了非常之法打晕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京墨急忙将宋昭放下,请罪。
宋昭迷茫了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状况,喃喃地问:“九鸣呢?”
“属下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塌了房屋,未见到顾公子。废墟中,也未发现……尸体。”
宋昭抬头迎着温暖的阳光,却还是暖不了心底的冷,好半天才道:“哦……原来是我的错觉啊。”
京墨低头沉默,顾公子忽然不见了,连索江都是突然消失了。他想起在崖底时,他们互相嘲讽又并肩作战,几经生死才从吃人的怪物口中逃出生天。
明明他和索江待在一起逃出来的,又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的视线,却不知道为何,在搜索世子和顾公子时,索江却一口咬定,是在这个方向。
他们按照这个方位,果然发现了溶洞口。正当他安排炸药炸洞口的时候,索江却忽然不见了。
京墨看着宋昭手上到处都是伤口,脚底也尽是血渍,担忧地问:“世子可有受伤?出去的路还很长,要不让人寻个肩舆来?”
宋昭低头看到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指甲缝隙里面的血迹,忽然冷笑一声:“原来到最后,这就是
我的收获!”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已换上了厉色,吩咐道:“我能撑住,去六岭村看看,顺道将黑水寨给我平了,只给寨主留个活口,其他人就地斩杀。”
宋昭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忠勇侯精心为她训练出来的护卫。一声令下,众人齐齐朝六岭村而去。
另一边,九鸣在索江和赵影的护送下,提前出了碧落山,直奔流萤谷而去。
却在赶到时发现,院门大开,里面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往里走,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砖地面。
九鸣心中大骇,直冲内院,里面同样的,小厮丫鬟、婆子护卫的尸体躺了一地。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竟没有发现一个活口,也没有发现那位楚楚姑娘和巫医。
九鸣推开那间七娘嘴里说的阿宴的门,屋子里凌乱不堪,像是被土匪打劫过一般,博古架上的花瓶摆件碎了一地,桌上的药材撒得到处都是,室内床铺上的锦被人用刀划开,里面的棉絮露了一地,却未见到有人,地上也未见到血迹。
他们逃脱了吗?
“殿下,”索江和赵影寻找了一圈回来,禀报道:“没有活口,屋内值钱的东西好像被洗劫了,没有见到那位巫医。”
“殿下?”索江见太子不语,提醒道:“唐大夫已经出城,在十里外的驿站等着了,还有,旁边的院子起了火,很快就烧过来了。”
九鸣抬头望向院外,那里火光一片,正是之前自己住过的院子,“常青呢?”
索江低头道:“死了,被人一刀毙命。”
“走吧!”
九鸣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别院,骑上马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昭在天黑的时候,才随众人满载而归,这次她不但平了黑水寨,还让她查到六岭村是前朝余孽的证据。
正当众人兴高采烈回到流萤谷时,火光冲天的一幕惊呆了众人。
宋昭惊慌中跌下马,冲进别院,嘴唇都在发抖,嗫嚅着“阿宴——”
第37章 再相见宋世子心底好似在骂孤。
十里驿亭,暮色初临。檐角铜铃随风轻响,惊起数只栖鸦。
唐大夫为太子诊完脉,斟酌道:“殿下脉象沉弦而缓,半月散之毒已从厥阴经尽数排出,心脉得护,幸无大碍。”
索江听完,高兴地咧开了嘴,“这么说殿下无碍了?”谢天谢地,他的脑袋保住了。
唐大夫亦露出了笑容,却仍旧慎重道:“毒已解,然殿下任脉虚浮,太冲脉郁,此系悲恸伤肺,思虑损脾所致。当以静摄为要,辅以疏肝解郁之方。另需戒嗔怒、远思虑,万望殿下宽怀,勿使心神过耗,假以时日,必当康复如初。”
闻言,索江大着胆子悄悄往太子面上瞧,心里直犯嘀咕,他听赵影说,殿下和七小姐掉进岩浆河底,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骗到解药的。
旁的索江没有瞧见,但殿下在放火烧屋之前,对七小姐那个意味深长的吻,还不惜让七小姐误以为他葬身火海,怎么反而是自己悲恸伤肺?
“索江,”九鸣陡然抬眸,正对上索江探究的视线,平静道:“以你对南州的了解,别院那些一刀毙命的刀法,是何人所为?”
一刀毙命、不留任何活口,别院上下大约五十多条性命,几乎是瞬间全部毙命,都没来得及呼救和反抗,至少出动了二十个顶尖高手。这得多大的仇怨才会如此做?谁会对一介商贾,下如此重手,莫非是冲着殿下去的?
“属下……”索江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南州拥有私兵护卫,能瞬间出动,杀人于无形的,只有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九鸣沉吟片刻,忽问起江州之事,“竟陵王从江州逃了吗?”
“未曾,竟陵王还在等陛下的裁夺,大约不会弃城而逃了。”索江道。
九鸣眉峰一挑,语气微冷,“那就给孤这个好王叔放个消息,迫他这两日必须出逃江州!”
索江心中一紧,低下了头。如此一来,忠勇侯私放叛军的罪名便做实了。侯府上下一干人等必将遭受牵连,那京墨呢?这厮在崖底救过他一次……
“彭瑜可在峡关做好了截杀准备?”
“禀殿下,彭将军日前已率军到达了峡关。”索江垂眸恭敬道。
九鸣望着窗外越发浓重的夜色,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吩咐道:“即刻出发,去峡关。”
片刻后,驿站外黑骑一字排开,如离弦之箭刺入夜色中。
驿旗在风中剧烈翻卷,独留索江立在门口。耳边响起临走前太子吩咐他的话:“你见过巫医,务必将她找到,安全地带回京都。”
索江将这句话反复琢磨了一番,殿下只说将巫医带走,为何没说七小姐?明明离开前那么不舍,怎么不愿意带走她,若殿下坦白以告,七小姐应该愿意的吧?
他搞不懂男女之事,只得按照吩咐骑马返回流萤谷。巫医最后出现在流萤谷,又是楚楚姑娘的师傅,应该就住在附近,或许就和楚楚姑娘在一起。
等他再次折返流萤谷时,只见偌大的别院烧成了一片焦土,一个人都没有,连尸首都不见了,黑漆漆一片,在夜色下格外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