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福尔摩斯在接到小约翰的电报时,确实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想到自己出去这几天里,哈利竟然经历了抚养人离世的痛苦。
不仅如此,小约翰还特意描述,对面杂货店的老板跟苏格兰场的门卫都表示,哈利当时神情极为低落,近乎急切地坐上马车飞驰,苏格兰场也给哈利放了一周的假,自此对方再也没回去过。
哈利比他情绪要丰沛得多,并且对方在多数情况下,面对痛苦的方式都是倾诉和分析,而过往的无数次里,他都是那个合格的倾听者,没道理因为感情变质,他就失去了这份资格。
并且哈利跟他一样朋友寥寥,又没回苏格兰场,也不会有人能取代他的这份资格,这点福尔摩斯极为肯定。
可惜事实却是,他没有收到任何信件,这超出了逻辑能解释的范畴。
不,也不一定。
福尔摩斯试图模拟出哈利的思路——
他不在家,哈德森太太只是邻居,不能完全信任,在哈利情绪糟糕时或许会在信件里写一些出格的言论,而之前的阿尔伯特案中,街坊邻居才是最需要提防的对象,哈利经历过那件事,所以决不可能随手将‘证据’递出去。
因此,哪怕是写了些什么,要么就是在极为不起眼的地方,要么就是隐晦到被发现也无妨,福尔摩斯甚至怀疑是二者皆有。
这么想着,他走到哈利的家门口,拿出放大镜,俯下身蹲着一寸寸检查。
那位抚养人跟之前他们埋葬的凶手不同,如果对埋葬地没有明确要求,那大概率是被葬入公墓,当然,如果有别的要求,福尔摩斯也祈祷对方能去个特点鲜明的地方,并且哈利给他留信息的时间不要太靠前,这样地上或许还能留下些痕迹。
从某种程度来讲,他确实受到了上帝的眷顾。
借助放大镜,福尔摩斯从石板缝隙看到了与众不同的白色沙砾,那些沙子在伦敦鲜有的阳光照射下,还会带着闪烁的晶亮。
福尔摩斯能认出来是肯萨尔绿野公墓的沙土,那里东南部的沙丘上遍布这样的沙砾,因此公墓就地取材,也用了一样的材料。
所以说,他们公寓门前……
福尔摩斯顺着白沙的痕迹小心追寻,但出乎意料的是,白沙没有出现在门口,而是转向了旁边的窗户,并且在窗户附近留下细细密密的一小片,显然,是哈利来回踱步的结果。
这扇窗户有什么?
福尔摩斯不禁抬头仰望,恰好与推窗观察的华生视线相触。
华生尴尬地缩回头,却没看见福尔摩斯眼中缓缓蔓延的笑意。
这扇窗户或许没有特殊的含义,但窗户的上方,是起居室,而他的扶手椅就摆在窗前。
哈利是在想他。
福尔摩斯无比确信。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之前微微提起的心彻底放下,虽然他自认全伦敦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哈利,但人心总是变幻莫测,福尔摩斯不得不承认,在确定的背后,也有一块儿秘密角落发出担忧的信号,如果哈利真的彻底斩断了对他的感情,如果哈利真的不再愿意对他倾诉,又该怎么办。
爱情。
它与智慧不相关,与地位无牵连,只要陷入这个词汇的漩涡,就会让人饱受折磨。
但也让人心甘情愿。
他这么想着,目光在一楼的窗户上寻觅,如果只是思念他看向二楼,哈利不至于在此处踱步,能让他纠结至此的,估计就是那份‘信息’,到底在哪里?
当视线覆盖到最边缘,他的行动停滞了。
圆润整齐,不带棱角,是哈利笔迹的典型特征,对方只写了一个单词——
night。
晚安。
就像每次给他带早餐都会带温斯利代风味火腿蛋一样,哈利也一直记得他无法安眠,所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哈利·查德威克。
他的温柔与爱意浸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思及次,福尔摩斯腾腾腾三两下上楼,在抽屉里噼里啪啦地翻找出胶布,随后将所有翻腾出来的东西抛之脑后,在华生越发费解的目光中,按照刚才预估的尺寸裁出一块同样大小的纸张,在上面写了个morning。
他相信哈利会明白他的意思。
“福尔摩斯,你到底在干什么?”华生拿不准剩下的东西要不要给对方收起来,更不明白对方从刚才到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向伦敦人民说早安。”福尔摩斯敷衍了华生一句,就匆匆下楼继续自己的‘工作’,华生不需要明白他的意思,随他怎么想好了。
福尔摩斯布置好一切,重新回到二楼,带着没来由的紧张和羞赧,搓了搓手,直到手心发热,才拿出小提琴放在手边,而后,他又一次窝进扶手椅。
“你准备拉小提琴?”华生本来已经打算回屋,他看出来福尔摩斯似乎没有解答他疑惑的兴趣,不过这无关紧要,每个人都有秘密。可当他看到福尔摩斯拿出小提琴时,含义截然不同,他还记得上次那长达一分钟的锯木头声,虽然最后附送了十几秒的乐曲,但并不足以遮掩之前造成的‘创伤’。
“我的听众还没来。”福尔摩斯没有回头,华生发誓他不会再说一句话,他坐在这里,半个多小时,甚至还不能算得上一位听众。
这么想着,他决定不再多待,回到房间戴上自己柔软的睡帽,打算重新睡个午觉。
华生是被一阵温柔的乐曲唤醒的,他坐在床上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应该是福尔摩斯的‘听众’到了。
他踟蹰片刻,不知道自己突然出去是否合适,因此一直等到乐曲终结,又大约过了5分钟时间,才缓步走出房间。
两个熟悉的身影ῳ*Ɩ 背对着他站在壁炉前,他们离得很近,其中之一当然是他的同租人,而另一位则是……
“查德威克警官?”华生仅辨认数秒就确定下来。
随着他的声音,对方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面人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华生眨了眨眼睛,耳畔传来查德威克警官温和的提醒,“华生医生,你的睡帽没摘。”
华生的脸陡然一红,迅速摘掉帽子,开门扔在床上,果然,肯定是他猜错了,那位警官明明如此平静。
*
事实上,哈利哪里平静,夏洛克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身躯被他紧紧包裹,在触碰的一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自己,不能发出满足的叹息。就像是流浪荒漠的旅人找到绿洲;漂泊深海的航船望见灯塔;踽踽独行的亚当寻回肋骨,夏洛克可以代表万事万物,对于他而言,是归宿,他像想家一样想着他。2
他们是听见华生开门的动静时才迅速分开的,却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吸引,彼此凑得很近,夏洛克总是那样善解人意,甚至没有问这个莫名其妙拥抱的原因。
只是,在这次拥抱之后,哈利就像重新蓄满了电,不管怎样,他总不能逃避,哪怕以朋友的名义永远占据夏洛克心脏一角也足够慰藉,至少,他要站在阳光下,站在夏洛克旁边。
他留在221b吃了晚饭,因为下午聊天时不免谈及到过去的一周,哈利当然不能将自己的探查说出来,只能用查尔斯当盾牌。在听见他的监护人去世的消息后,哈德森太太说什么也不让他自己回家做饭,就像是想为他创造家的温暖一般,哈利吃了一周内唯一一顿带着欢笑、用心准备的晚餐。
吃过饭,重新回到自己家里,哈利点开光屏。
他的窗帘露出一条缝隙,正好能看到夏洛克在起居室的剪影,这是他动力的源泉。
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指点击“情景模拟”,选择模拟地点为办公室,紧接着,是熟悉的眼前一黑——
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并且里面的人也扬声让他进去,很显然,‘他’已经敲过门。
哈利硬着头皮走进去,房间极为考究,深褐色的橡木地板上铺着纹理细腻的波斯地毯,与曾经的爱德华·福特不同,莫里亚蒂教授的审美显然更为古典雅致,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桃花心木的书桌,书桌边缘还装饰了黄铜包角,桌面上,鹅毛笔、墨水瓶、笔记本一一摆好。
莫里亚蒂就坐在书桌后面,他的座位上方挂着一副油画,一个面容可爱的少女,斜向上看着远方,哈利知道这幅画,在美术课本里学过,是让·巴蒂斯特·格勒兹的作品。
周围放置了不止一处光源,让房间看起来极为明亮。
这就是哈利观察到的全部,他刚要开口,没想到莫里亚蒂却先他一步,温雅的笑容带着无奈,“抱歉孩子,突然想起来,我有事要忙。”
他说着伸出手,哈利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就被一股不存在的力道掀了出去,他的眼前重新恢复光明,对面依旧是夏洛克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