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既然是这样,他必须赶在楚军溃败之前,先让人护送王上离开楚国。
项渠一惊,
“父亲,此事请您托付给他人去办,渠愿追随父亲同生共死....”
“我楚军人心不稳,朝夕之间落败至此,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听我军令行事,勿须多言!”
见长子流着泪应下此事,项燕总算放下了担忧。
他望着遮天蔽日的黑旗,下令诸将以楚歌鼓舞士气背水一战。
...
李世民看着对面的阵列,感受着楚歌中传达的誓死决心,涌起了几分复杂的心绪。
在这时代,并没有什么“我非夷狄,华夏一家”的概念,秦人视六国为死敌,六国之人,又何尝不互视对方为死敌?
这片土地分裂了太久,五百年的漫长时光,各自为政的诸侯国度,让人们早已忘记他们都是炎黄之后,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
而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只要这种分裂存在一日,战争,就永远会与之共存。
要想终结这个混乱的世道,为天下百姓开创出一个安稳的社稷局面,就只能以战止战,用失败者的鲜血,来铺就一条从此四海无战火纷飞的大道。
这就是乱世的残酷,胜则生,败则亡,如果秦国不这么做,别人就要这么做——
最后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带领那些在战火中活下来的百姓,走向一个新的开端!
随风飞舞的猎猎黑旗下,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楚军想用集体的慷慨赴死,来激发楚国人抗秦的无上怒火这个盘算,未必真能实现。
因为,秦军与楚军决战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实际上,他们并不会与楚军战至最后一刻。
在他和吕不韦商议的另一环里,还连接着一个对秦国而言至关重要的安排....
无论如何,这一回秦国灭楚,绝不会再树敌众多了。
...
奉命带两千人去王宫转移楚王的项渠,却听到了一个令他目眦欲裂的噩耗:
楚王熊悍,死了!
熊悍是气疾突发而亡的,而据太医们所言,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这样一来,宗室们在准备丧礼之时,为了迅速安抚朝政,只能紧急扶持楚王的同母亲弟熊犹登基,做了新一任的楚王——
谁让熊悍至今无子,而先王膝下,也只剩下熊犹这个身体孱弱的王嗣了呢?
项渠赶到寿春王宫时,正好碰上了新王简陋而仓促的登基大典。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能带着熊悍的尸体北上避祸蛰伏,只好把项燕的计划告诉了新君熊犹,想立刻带着对方启程前往琅琊。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就遭到了李太后和景嘉的激烈反对,他们坚决不许项燕把新君送去齐地。
扑了个空的项渠无奈之下,只好奉命又带着这两千人返回了战场。
哪知,前脚他刚回到蕲城战场、做好了宁为玉碎的准备,后脚,新楚王熊犹就命人送来了一道诏书:
他命项燕立刻停战,降秦!
刚得知楚王去世噩耗的项燕,正在狐疑对方死亡的时机太过巧合,恐怕必有阴谋,哪知,就收到了这道突如其来的投降诏书....他愤怒不已!
可手中这道盖着楚王印玺的诏令,却千真万确并非是伪造的。
纵便项燕有太多的怀疑和不甘,也不敢违抗新君的命令,只好立刻将这道诏书内容宣告下去,下令停战投降!
作为秦国储君,李世民欣然前往寿春王宫宫门处,接受了面色苍白孱弱的楚国熊犹身穿素衣、牵着白马献上的玉璧与国玺。
秦王十九年十二月,楚国亡。
几日后,熊犹接受了李世民的邀请,在楚人面含担忧的夹道目送下,带着李太后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
与此同时,李世民取出了一份秦王早就派人整理出来的名册,要求在册的楚国宗室公卿,皆要奉命迁入咸阳。
而作为楚国最有权势的大臣,左尹景嘉和右尹屈辞,赫然也在这份名册之中。
...
“说吧,把我喊来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机密之事?”身披狐毛大氅的景嘉走下马车,不耐烦地迎着呼啸的寒风,走向负手站在道上车旁的屈辞。
此处依山傍水,乃是风水宝地,山上埋葬着楚国的历代先祖,但虽然是自家祖宗,这阴森森的陵地,也不是什么适合活人来逛的好地方。
屈辞转身,挥手支开了两人的侍卫,眼中透着寒意问道,
“先王,是你让人谋杀的吧?”
景嘉面色一变,握紧了拳头,然后他又迅速冷静下来,怒气冲冲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太医不是说了吗,先王乃是突发气疾而薨....”
“景嘉,正因为先王隐有气疾,才闻不得任何熏香粉末,此事,朝中又有几个人知道?你若当真问心无愧,那就现在随我上山,在我王族先祖的陵墓前指天发誓,说先王之死与你无关!”屈辞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景嘉倏地眯起眼睛,冷冷与对方对视片刻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屈辞啊,你就这般信不过我?你忘了,当日先王突发气疾薨逝,身旁可还有个吕不韦在啊,你竟怀疑我这个同宗之人,也不怀疑他一个外人?”
屈辞目中寒光愈盛,
“这就是你景嘉的高明之处了!正因为当日,有吕不韦进宫与先王密议要事,你才会让人趁机动手谋害先王,如此,一旦事发,你就能顺势嫁祸给对方!可是你忘了,吕不韦早就得罪了秦王,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我楚国先王的庇护,又岂会设计来害他?”
“哼,那你倒是说说,我身为楚国宗亲,又为何要谋害先王?”
“因为你贪生怕死,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跟秦国开战,也不想让先王再跟秦国硬耗下去,我已经审问过那几个族人了,他们敢擅自召回那两三万兵卒,正是受了你景氏族人的挑拨...景嘉,你胆敢祸乱我楚国军心、谋杀我楚国君王,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闭嘴!你这无能之辈懂什么!老夫这么做,是因为我识时务顾大局,我知道当今之势秦强楚弱,再打下去,楚国遭受的损失只会更大!我不想再纵容熊悍意气用事,把我楚国十数万兵卒白白送给秦军领功!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暂时认输一回又何妨....”
怎料,他一个“妨”字还没说完,腹中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景嘉慢慢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已以迅雷之速插进了自己的腹中。
而握着剑的那只手,是屈辞的。
还不等他愤然开口唤侍卫前来,屈辞飞快拔出利剑又是一刺,怒声道,
“所以,你饱受国恩多年,享受楚人供养多年,就要这般轻率地杀了熊悍,让软弱无能的熊犹上位?你就准备踩着我楚人的鲜血,欢欢喜喜跟着秦人去咸阳当一个秦国功臣?你这叛国背君之徒,无耻!”
在他愤怒的利剑下,很快,景嘉就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藏在草丛里的辛蛮忙跳出来,抱着他的尸体跑去丢进了河水中,又用泥土掩盖了地上的血迹,这才急急问屈辞,
“右尹,你真的要投雎水吗?你真的不去秦国吗?”
屈辞从衣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我生是楚国人,死也要当楚国的鬼。你把这封信送给秦国太子后,就立刻回去府中,我已经为你备好了盘缠,往后你想去咸阳也好,想去邯郸也罢,好好活着。”
辛蛮哭着扑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你也去!你跟我一起去咸阳,去邯郸,我们好好活着!”
“不,我身为屈氏族长,未能守好祖宗基业,又有何颜再苟活于世?去吧,把信送给世民,我也要走了。”
辛蛮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又不想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哭着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屈辞理了理衣袍,正了正冠帽,抱起一块颇有分量的石头,慨然吟唱着“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一步步走进了冬日平静而刺骨的雎水中,直到水位越来越深,淹过了他的双肩、脖颈、嘴巴....(1)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选择以身殉国的当日,辛蛮也选择了以身殉主。
当他用堪比骏马的速度把信送给李世民后,就立刻飞奔回来,也抱石跳进了冬日冰凉的雎水中。
他知道,他家右尹一个人去,会孤单的。
...
李世民听闻二人的死讯后,手中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信,很快就被泪水打湿了。
屈辞在信中直言很喜欢他这个外孙,只叹此生缘浅,未能生在秦楚和睦之时相认相遇,他让李世民不必因灭楚一事自责,因为这是秦王的决定,他这个当太子的做不了主....又让他督促秦王履行当日“施行仁政”的诺言,善待归秦后的楚国百姓....
泪流满面的李世民怔怔又读了一遍信,心中涌起了几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