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那你,想去你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看看吗?”
  熊犹满眼怜惜看着小小的孩童,
  “舅父猜,你一定很想去看看吧?”
  李世民懵然道,
  “我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不是在楚国吗?”
  熊犹俯下身,声音带着温情的蛊惑,
  “是的,她自幼就在楚国寿春长大,王宫中,至今还保留着她出嫁前居住的侧殿,如果你想去...”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哼哼两声就咚咚转身跑掉了。
  熊犹愣了一会儿,搞不懂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见对方并未跑去正殿告状,他渐渐安下心来,重新酝酿情绪举步走进殿中,向秦王提出了辞行请求。
  既然这趟杀不了这孩子,就等以后再找机会吧,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这几日,秦王没等到熊犹的下一步动作,虽是满心狐疑不解,却也并未阻拦对方的归国辞别——
  说到底,楚国这对亲兄弟,关起门来要怎么斗,秦国都只会当个伺机捡漏的看客,并不会真正在意他们的死活。
  等人一走,他立刻抛开此事,重新拣起奏章批阅起来。
  然而笔刚落到纸上,李世民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君王耳中。
  他轻叹一声放下毛笔,目光含怒瞪着跑来的小人,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以后,每日只许来正殿一趟!”
  话是这么说,惯性使然,秦王还是起身接住了扑来的孩子。
  当然,也没忘了怒气冲冲拍了两下孩子的小屁股。
  李世民现在没空跟他计较,急急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
  “阿父,这个熊犹肯定有问题,快派人跟上去监视他,要悄悄的!”
  ...
  熊犹的马车在离开王宫一段距离后,突然拐弯进了一处巷子。
  片刻后,马车依然按照原定轨迹往驿馆驶去,熊犹却早已悄悄换了身衣裳下车,骑马朝另一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中,他避开奴仆来到一间屋子前,笃笃敲了三下门,接着打了个呼哨。
  门开了一条缝,姬丹闪身让他进来,又迅速把门阖上了。
  他静静在一旁听着对方和青衣老者交换信息,等他们说完,才开口冷笑了一声,
  “等楚王找到真正的熊犹,你这出计谋还能怎么唱下去?我劝你别把嬴政当成傻子,趁天色还算早,快走吧!”
  第58章
  “熊犹”惬意地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急什么?在我回去之前,熊犹绝不会出现在我那好王兄的面前...连楚国王宫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他嬴政一个外人,又怎会识破我这出偷梁换柱之计?”
  姬丹借着灯光打量对方的脸,嗤笑道,
  “还别说,这白花花的粉往你脸上一敷,真有几分熊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干脆,他的传符你也别还回去了,往后你就是楚王最疼爱的亲弟弟、李太后最疼惜的嫡次子,等熊悍一死,王位不就归你了?”(1)
  青衣老者听得心中一凛,忙慌慌张张站起来看向“熊犹”,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啊!您与犹公
  子的相貌虽有几分相似,身形却相差甚远,这般敷粉作假哄一哄外人尚可,可太后和王上,还有满朝的大臣是一定会认出来的...”
  这个燕国太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负刍,此番以熊犹的名义忍辱赴秦,为的乃是江山基业,你真以为,我喜欢假扮那病殃子不成?”楚国公子负刍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才不会用姬丹的蠢计,他要用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名正言顺登上楚王之位,然后,把李太后那一脉彻底斩尽杀绝!
  青衣老者刚松半口气,就听见姬丹语带讥讽道,
  “负刍你看看,楚国左徒昭益虽然跟着你来到秦国了,可他心心念念挂牵的还是熊犹呢...”
  青衣老者急忙跪下请罪,
  “公子明鉴,太子丹误会了!昭益绝无此意啊...”
  这一回,负刍是用熊犹的性命为威胁,才把对方手中分量最重、也最忠心的同党昭益,拉到了自己这边,他当然不会被姬丹几句话一挑拨,就愤怒得想杀了对方。
  相反,他很欣赏昭益对熊犹的忠诚,并且,还想利用这份忠诚,招揽昭氏一族力量为己所用——
  毕竟,要谋划推翻熊悍取而代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比起把大权全部收拢在手的秦王而言,楚王的权力却要分散得多,因为楚国宗室之中,屈、景、昭三大家族树大根深,世代轮流掌控着楚国的军政大权。
  他们不但能享受封地的税赋,还能在封地自行募集兵士训练军队。
  而这恰好,是他莫大的机会。
  负刍立刻起身扶起昭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
  “左徒快起来,我当然最是信得过你的,不然,这趟又怎会带你来咸阳办大事?”
  昭益说着感激的话站起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迭,对方特意把他带来咸阳,哪是出于什么信任?
  不过是想把他绑到同一条船上罢了,既然来了,除了继续配合公子负刍演戏,他自忖已经别无选择。
  三人又暗中商议了一会,待天色彻底暗下来,负刍才让姬丹打开那扇门。
  门一开,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晕了荀子和许朴,又授意昭益早早带来的随从,把他们悄悄搬上马车塞进了猪笼里。
  临走前,姬丹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小声道,
  “丹在此,祝负刍兄一帆风顺,也请阁下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负刍回头,脸上惨白的脂粉在月光下有点渗人,
  “放心,等我回到寿春,必会设法助你早脱樊笼,不过...”
  他压低了嗓音,
  “燕王如此薄情寡恩,一再把你当成弃子抛弃,若阁下有需要...”
  姬丹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臂打断话头,
  “天色不早了,去吧!”
  ...
  章台宫里,秦王伸手给孩子抚平皱起的小眉头,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你为何执意认为,熊犹是有问题的?”
  李世民瞒下了在殿外的那番试探。
  因为他知道,秦王一听对方想拐走自己,必会马上勃然大怒下令抓捕对方——
  但他心中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总觉得如果现在就把熊犹抓了,接下来的事态会走向某种失控...
  他伸出小手指,戳了戳父亲光洁干净的面庞,
  “因为,孩儿从未见过男子敷粉的,阿父没敷过,韩非李斯蒙恬他们也没敷过...”
  秦王抓开他的小手,
  “楚国远离中原,习俗本就与列国大相径庭,你看到了,他们连服饰冠冕都与列国不同...”
  “可他一说几句话、一走几步路,就喘成了那副样子...”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世人皆传,楚国公子熊犹体弱...”
  “可是真正体弱的人不是这样的!”李世民比划着描述道,
  “孩儿傍晚见到熊犹时,他的步伐虽然很缓慢,却是轻盈有力的...可孩儿一开口喊他,他的步伐马上就变得虚浮沉重了...一个真正体弱的人,不可能像习武之人一样...”
  他猛地顿住了话头,终于知道那丝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虽然,熊犹穿着楚国独有的细腰长袍,走路时微微有些驼肩孱弱,敷了粉的脸看起来也面色极差...
  可对方脸上硬朗的线条、说话时几乎相同频率的喘息、控制得恰如其分的步伐,都没有逃过他前世与武将长期相处积累下来的本能直觉,而这份直觉,早就赶在理智之前发现了异常:
  熊犹是常年习武之人,他在刻意操控自己表现出羸弱之态!
  他马上调转话头,询问秦王,
  “阿父,如果孩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你会让我练武强身吗?”
  正在思索孩子刚才那番话的秦王,闻言立刻蹙眉轻斥,
  “你怎么总也学不会避谶?我儿康健,岂会从小体弱多病...”
  这对双生子刚诞下时,确实孱弱得让他日夜难寐,虽然后来芈夫人将他们照顾得极好,两个孩子也鲜少生病,但在君王的潜意识里,仍旧十分忌讳一切跟“孩子体弱多病”有关的词汇。
  李世民见父亲不悦,连忙再次改口,
  “好好好,是孩儿错了我不该乱说的!那就举个其他例子吧,如果,你有个叫胡猪的儿子打小体弱多病,你会让他练武强身吗?”
  秦王不由再次蹙眉,他对“胡猪”这个名字十分嫌弃,自己怎么可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不过,比起世民这个真实的亲孩子,他显然并不认为那个叫胡猪的需要避谶,于是开口淡淡答道,
  “既然体弱多病,他就该好生待在殿中养病,跑出去练武强身胡乱折腾,不是会死得更早吗?”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反正那人又不是他的儿子,爱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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