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幸在裕子奶奶家的后院里看到这么多的蔬菜,童磨有种看到小半个森林的错觉。
“这很正常,”裕子奶奶悠悠叹息,“我的老家在长江中下游,那里雨水丰沛土地肥沃。民众的主食是水稻,蔬果的种类更是丰富。年轻时候吃各种蔬菜吃习惯了,到日本来了之后根本适应不了。”
日本的蔬果种类本来就不太多,价格更是高昂,因此国民更倾向于食用易于捕捞的海产品,每日摄入的维生素和纤维素其实是不太充足的。
童磨帮忙把竹篓挪得更近了一些,看着老人满脸虔诚地将水灵灵的生菜放进去,忍不住轻轻摸了摸篮子里的菜叶。
明明这棵生菜看起来皱皱巴巴,摸上去的手感却是饱满而有韧性的。
“幸亏我住在中华街,和邻居说一声就能借到种子和根茎,耐心养一养就会有收获。”
说起早些年那段从零开始的生活,老人的表情既有怀念也有感慨:“可能是刻在基因里的习惯,我们这一堆老骨头都不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更愿意把后院改成菜园子,有收获了还可以当伴手礼送出去。”
通过老人缓慢而平和的叙述,童磨仿佛看到了不断被重复的朴实且踏实的生活——开垦土地,播种扦插,浇水施肥,让阳光雨露滋养生命,等待辛苦劳作后的相应收获。
童磨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但她能想象到,亲眼看着辛勤培育的蔬菜茁壮成长,然后在某个普通的傍晚采摘洗净,怀着虔诚吃下肚,这样的生活一定是充满幸福感的吧?
“真好呢。”童磨诚心赞叹,“吃自己种出来的蔬菜肯定觉得更美味,而且还——”
“很、省、钱。”童磨和裕子奶奶异口同声地做出总结。
“哈哈哈,就是这样!”老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毕竟日本的蔬菜水果贵到离谱,斜对门那一户还在郊外租了一片地,专门用来种西瓜,那东西更贵。”
被老人毫不掩饰的喜悦情绪所感染,童磨的态度再次放松,语气也变得更加亲昵:“那裕子奶奶你来教我吧?教我种植蔬菜和水果,再教我什么时候可以采摘食用,感觉会很有意思啊!”
“可以是可以,”裕子奶奶任由童磨搀扶着自己站了起来,看着小姑娘手脚勤快地拎起了满满当当的菜篮子,转身带着她走进厨房,“不过你还是个孩子,倒是可以偶尔帮我洗洗菜打个下手,而且这些也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
“——少年人的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裕子奶奶发出一声轻叹。
童磨将菜篮子放在水槽边,全程保持沉默,屏息聆听,生怕打断了老人的话。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位老妇人接下来说的话无比重要。这种奇妙的预感甚至让她的灵魂发出细微的颤抖,从脚底到天灵盖都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
这个平凡的老人,在这个平凡的傍晚,说出了足以改变一个孩子一生的不平凡的言论:“你应该趁现在多读书,读好书,让自己的精神更富有,用知识武装自己,这样才能在将来拥有更多的选择,拥有好好生活的底气。”
背后传来不寻常的细碎响动,童磨回头,发现是中原中也醒了。脸上还残留着枕头印痕的小男孩正紧紧扒拉着门框,同样满脸专注地听着老人说话。
“现在的世道太残酷。我见过太多小孩误入歧途,他们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学习不可能让你飞黄腾达,但可以让你比别人看得更远,想得更多,在面对重要转折的时候多一条门路。”
“可惜了,现在横滨的小学都因为战事临时关闭了,”老人用干净的手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头顶,“你们正是该去上学的年纪啊。”
中原中也暂时听不太懂老人刚才说出的一大段感慨,但他可以清楚感知到老人通过抚摸传递来的情绪——有心疼,有期冀,还有他不曾体会过的、不求回报的关爱。
第8章 赔礼
“抱歉,让你们听我唠叨了这么多。”
裕子奶奶刚想转移话题,就被童磨险险拦了回去。
“没有的,裕子奶奶,”童磨生怕老人就此缄默,非常努力地盯着她看,“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这样吗?”裕子奶奶忍不住露出一个充满期待的微笑,“既然觉得是对的,那就乖乖听话,好好学习。”
对于人类来说,将希望的薪火传递给下一代,这样的行为是不需要什么伟大的理由的。
“——如果你们愿意听我这个老家伙的话,学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那我这几年也就不算白活。”
这番话像是一个寂寞的灵魂回溯漫长一生后做出的总结,辞藻并不华丽,但字字句句都出于她最真切的感受。
老人站在有些陈旧的厨房里,手里捧着还沾了些泥土的蔬菜,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典雅,但她的思想让童磨觉得闪闪发亮。
这抹常人很容易忽略的光点亮了童磨,帮她抚平了刚离开实验室后无法言说的茫然,填补了不曾被长辈认真教诲的空白,让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事实——世界这么大,她不应该把自己的灵魂局限于小小的实验室。
她的肉.体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了,灵魂却在不经意间慢了一步。
而现在,老人用洗菜择菜的手把她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带了出来,指着头顶的阳光和脚下的土地,告诉她,世界远比想象中更大,她能获得的精神上的满足也远比想象中更多。
童磨忍不住把脸埋进老妇人的怀里,声音有些瓮瓮的:“我听你的。”
裕子奶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另一只手把中也一起揽进怀里,用相对干燥的手腕蹭着童磨的长发,摸到发尾不自然的焦曲后,故作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啊呀,这是哪家的小皮猴呀?头发都是参差不齐的,难道是被隔壁家的大鹅啃缺了?”老妇人的语气转为欢快,像是在讲述一个有些俏皮的小故事,“明天快快起个早床去剪头发,免得别人以为你是个街头小霸王。”
童磨原本还想反驳几句,半晌捕捉到某个奇怪的关键词:“鹅?”
裕子夫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似乎是在给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打预防针:“你没听错,就是鹅。”
童磨思考了一阵,碍于相关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暂时无法参透老人眼里的意味深长。
正好老人开始准备饭菜,童磨和中也一起帮忙洗菜端菜,琐碎的工作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吃完晚餐洗漱完毕后,童磨和中也再次并排躺进了被褥。
童磨以为自己并不会那么快睡着,但她高估了小孩子身体的脆弱,刚翻了个身,便和身边的中也一起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童磨受生物钟的影响早早起床,吃了顿简单的早饭,目送着兰波出门找工作,自己则捏着裕子婆婆给的纸币去了理发店。
大半个小时后,童磨顶着一头柔顺的披肩发回来了。她本来还想让裕子奶奶和中也看看自己的新发型,可刚一进门,她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属于中原中也的痛呼声,以及裕子奶奶急促的脚步声。
童磨向着院子的方向飞奔,正好看到裕子奶奶气势满满地伸手抓住了一个白白长长的东西,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鹅。
细长的脖颈被老人牢牢桎梏住的时候,那只鹅还大声哼叫着咬紧小男孩的臀部不放,一副要咬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童磨这下终于知道,裕子奶奶提起大鹅的时候表情为何如此复杂——那是柔弱的人类面对凶猛的大鹅时,从基因里被唤醒的敬畏。
被强制拉开的白毛斗士正瞪着圆眼睛气喘吁吁,一副下一秒就能把童磨也打趴下的架势,大大的翅膀不停扑扇,掉下来的白色羽毛满天飞舞。
很快,隔壁那一户经营肉铺的大叔也追了过来,满脸歉意地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恳切表示愿意承担中也治疗伤口的一切费用。
裕子奶奶检查了一下中也的伤势,确认只是稍稍破了点油皮,还是隔着衣服咬下去的,甚至不用打破伤风,因此在和童磨交换意见后婉拒了邻居大叔的提议,表示这只是件不用太在意的小事。
大叔家里有个农场,店铺里卖的肉类多是自产自销。刚选好要送去市场宰杀的鹅,他就听到前面铺子里有人唤他过去帮忙。没想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大鹅就从虚掩着围栏里冲了出去,还一鼓作气地飞过了院子间的围墙,稳稳降落在隔壁。
听到动静的中原中也原本只是因为好奇偏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了大鹅的视线,瞬间挑起了鹅先生的斗志。
还没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小中也完全不知道鹅的可怕之处,为了保护院子里的菜地不被糟蹋,他选择勇敢搏斗,但很快因为经验不足败下阵来。
中也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自己的重力异能。他或许是意识到了,在这种时候用异能对付一只鹅,似乎是一件说出去不那么有面子的事情。基于这小小的奇怪的倔强,中原中也满脸惊愕地被鹅狠狠啄了一口,最后还被鹅摁在地上用翅膀抽了好几下,可以说是迎来了极其惨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