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妇人名叫石川裕子,是种花人,年轻时跟着家人搬迁到横滨,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
她的老伴早就去世了,独子生前是横滨国立大学的教授,在前年死于一场意外,留下她一个人守着家里的宅子,靠着年轻时学的刺绣手艺赚些闲钱。
一个人住的老人最是寂寞,因此但凡碰到了合适的听众,老妇人能兴致勃勃地聊上很久很久。见兰波愿意耐心听她说话,气质丰朗又懂分寸,她也怜惜两个漂泊无依的孩子,便改口邀请三人先在自己家里住下,也算是有个安全的落脚处。
兰波完全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面对妇人毫不作伪的关怀照料,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份真心打动。他在思考了一会后应了下来,只不过坚持表示自己会尽快找个稳定的工作,将足额的租金交给老人,算是尽可能地回报她的恩情。
“再说、再说。”老妇人笑着摆手,假装耳背没听到后面关于租金的内容,连声催促两个小孩子先去洗澡。
进浴室前,兰波和童磨沉默对视。
兰波用眼神询问,【谁去?】
童磨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小男孩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不放。
她妥协地点头,【好吧,我来。】
童磨关上浴室门,把常用洗漱品的名字都介绍了一遍,打开淋浴间的花洒,将水温调整到合适的范围,这才把光溜溜的中也推进淋浴间。
中原中也全程都乖乖站在水下,任由水流打湿头发和身体。
他的视线随着童磨的手不停移动,听她放慢语速说出“沐浴露”“洗发香波”“毛巾”之类的名词,不住地点头。
他习惯性地想要开口重复一遍,只不过忘了头顶的花洒一直在放水,一张口,水就顺着鼻侧灌了进去,咕嘟咕嘟被迫喝了一大口。
听到再明显不过的吞咽声,童磨慌忙关掉阀门,伸手把中也黏在脸颊上的赭红短发捋到脑后,手动阖上中原中也的嘴巴,心累地嘱咐道:“这个不能喝!不——能!”
童磨双手交叠比出一个大大的叉,见中也嘴唇抿紧不停点头,这才继续教他怎么洗澡。
挤出洗发香波,在手心抹匀搓出泡泡,一股脑堆到中原中也的头顶,揉来揉去。童磨催眠自己是在给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勾洗澡,演示了开头后便让中原中也学着自己洗,她则守在一旁双手抱臂当起了监工。
后续的进程都有惊无险地进行下去。好不容易让中也磕磕绊绊地洗干净,童磨跟着急出了一身汗,仿佛又爬了一次望不到边际的坑洞。
把香喷喷湿漉漉的小男孩推给兰波照料,童磨满脸沧桑地折回去洗漱。
十几分钟后,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一番,意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她的发色改变了。准确来说,是靠近头顶的那一截发根变成了红黑二色。乍一看像是将染料直接泼上发顶,颜色鲜艳边界分明,可这颜色仿佛是天生就有,怎么洗都洗不掉。
红色与黑色,这两种颜色同时出现,让童磨第一时间想到了荒霸吐爆发时红黑色的火焰。
在荒霸吐突然爆发时,那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愤怒依然无比清晰,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将童磨彻底缠绕,越挣扎越紧缩,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她可以确定自己昨晚离开实验室时还是好好的。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变了样,只可能是受到了荒霸吐的影响。
但除了头顶发色的变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异常,这份怀疑便被童磨强行压了下去。
想不通就不去想。直觉告诉她,中原中也身体里的荒霸吐并不会永远沉睡,等它再次冲破枷锁重现人世的时候,她就能亲自找到问题的答案。
第7章 安眠
收拾好思绪的童磨走出浴室,顺着兰波的指引来到后面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一老一小。
裕子奶奶坐在刷了清漆的藤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满头银丝被阳光点缀出细碎的金色,爬满皱纹的眼睑微阖,五官舒展,显然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静谧时光。
中原中也正安静坐在小小的木质靠背椅上,赭红色短发的发尾微微潮湿,显现出弧度不太明显的自然卷,洗干净的小脸白白嫩嫩,也被阳光镀了一层暖色调的柔光。
中原中也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裕子奶奶的动作,下意识学着老人的样子前后晃动。可他忘了自己坐着的是有四只脚的普通靠背椅,一个用力就连人带椅子往后栽了下去。
童磨刚想伸手扶一把,没想到他已经自行掌握了诀窍,调动异能任由红光蔓延至整把椅子,跟着裕子奶奶的频率一起摆来摆去。
重力异能居然还能这么用吗……
童磨缓缓收回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安静坐在另外一把空出来的靠背椅上,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跟着晒起了太阳。
可刚一放松下来,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中也轻轻碰了一下,一股不太妙的预感涌上心头——童磨连忙睁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红光。
中原中也明显想要和小伙伴分享喜悦,不愿见到童磨破坏队形,于是极其热心地让小伙伴跟着自己一起摇摆。
只想在阳光下简单打个盹,结果被迫荡秋千的童磨:我谢谢您嘞。
虽然倍感无奈,但在习惯了这样有规律的摆动以后,童磨竟觉得这种状态更加助眠。于是等兰波洗完澡、裹着厚外套走出来的时候,中原中也正和童磨头挨着头睡得正香,脸颊被太阳晒出可爱的粉红色,安逸又亲昵的姿态像两只挤成一团相互取暖的小鸡崽。
察觉到兰波的靠近,假寐中的老妇人缓缓睁开眼,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兰波点点头,将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更缓,转进老人腾出的房间整理床铺去了。
一开始和童磨的交涉与合作算是顺理成章,结果后来被强行聘为免费的监护人,兰波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小的不自在的。可在阴差阳错被人拉进中华街、又被独居的老妇人邀请为住客后,本就浅淡的憋屈感彻底消散了。
虽然记忆一片空白,隐约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兰波不得不承认,这样难得安逸的生活似乎也不算太糟。
今天的太阳足够和暖,灿烂得仿佛凌晨的意外不曾存在。趁着室内外温度合适,兰波在老妇人的指点下把床上用品晒得温暖蓬松,很快就将两个临时腾出来的客房布置得七七八八。
忙完一切的兰波返回小院子,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沉睡中的童磨和中也,在触及小孩子温暖柔软的脸颊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被深深治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晒好的棉被那样蓬松柔软,身上的力气都随着发尾的水汽一起蒸发掉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但他多少知道一些照顾小孩子最基本的注意事项,继续任由他们在这里睡下去很容易着凉,于是只能狠下心打搅他们的睡眠。
在半梦半醒间,童磨感觉自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可她太累了,只来得及轻轻嘟囔了一声,下意识蹭了蹭抱着自己的兰波的脖颈,便再次沉沉睡去。
等童磨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转变为傍晚的昏黄。
中原中也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共用一床暖烘烘的被子,呼吸平稳,姿态放松,看样子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童磨不愿打扰中原中也难得的安眠,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帮他把翘起的被角一点点掖好,然后穿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裕子奶奶正在院子里采摘新鲜的蔬菜,听到童磨的脚步声后从菜地里抬起头,温声提醒了一句:“兰波先生说是去附近走一走,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老人显然是怕小孩子醒来找不到家长感到惊慌,第一时间试图将毛茸茸的小情绪抚平,这才刻意多了一句嘴。
童磨没忽略掉这份纯粹的好意,乖巧应了一声,挽起自己的衣袖也跟着凑了过去:“裕子奶奶,我来帮你吧?”
下午洗完澡的时候还没太注意,童磨现在才发现大半个院子都被规划成菜地,种类繁多:地面上铺满了绿叶菜,需要爬藤的瓜果铺满了大半个院墙,墙角还种了一株巨大的桂花树,饱满的叶片和嫩黄色的桂花极其紧凑,鼻尖全是满满的甜香。
她只吃过烹饪好的蔬菜,却没见过正在地里茁壮成长的,因此看向这些植物的眼神格外热切,仿佛垂挂下来的小黄瓜都是美名远扬的绝世佳人。
见童磨看根黄瓜都很稀奇的样子,裕子奶奶轻笑出声:“第一次见吧?”
童磨乖乖点头:“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而且平时吃的品种也不多。”
实验基地的三餐以简单方便为主,只会保证基本的餐食种类,更不可能换着花样备菜。童磨深知正常的饭菜来之不易,所以她从不挑食,总会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