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太后突然蜷缩起身子。
  当年她被贵妃罚跪在雪地里时,是他“恰好”路过;桓儿高烧不退时,是他连夜送来了药;连她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也是他暗中周旋......
  太后翻了个身,突然想起祭祖大典萧旌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
  风声渐急,太后恍惚间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帐幔无风自动,太后下意识伸手想去撩开,却在半空僵住。
  第186章 二月初二
  “阿......”声音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哽咽。
  “蠢货。”太后突然自嘲地笑了,将脸埋进锦枕。
  那人现在应该在地牢最底层,穿着囚衣,戴着镣铐。
  是她亲手批的朱,亲手下的狱。
  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偏偏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被拖出门槛时,望过来的最后一眼?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她看不懂的,深深的怜惜。
  “怜惜?”她冷笑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哀家有什么值得怜惜的?”
  她从前是皇后,现在是太后,是这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要站到权力巅峰,她要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不后悔,”太后心里的声音却渐渐坚定起来,“哀家绝不后悔。”
  她走的每一步,不都是踩着刀尖过来的。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突然想起先帝驾崩前,她跪在龙榻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是了,这才是她——二十三年来,她亲手毒杀过皇子,陷害过嫔妃,连自己的夫君都能算计。
  就算玥儿去了北狄和亲又如何,等她坐到那个位置,就是玥儿最大的靠山。
  谁敢轻视于她?
  ......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地图。
  皇帝斜倚在龙纹软枕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母后只怕是又要记朕一笔了,”皇帝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病中的沙哑,“上次朕可是答应她叫怀宁郡主替嫁的。”
  谢余年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箫无衡。
  箫无衡闻言转身,“皇兄这话说的,娘娘现如今最记恨的该是弟弟才是。”
  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听说太后特意点了我的将,要我去送和亲队伍。”
  皇帝咳嗽两声,眼中却带着促狭的笑意,“你皮糙肉厚的,还能真的死在外面不成?”
  “那也不成!”箫无衡几步走到案前,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若弟弟真出了什么事,皇兄这身子在朝中可就......”
  话未说完,突然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噤声。
  “弟弟说错话了。”
  谢余年适时地轻咳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臣以为,走这条路最为稳妥,”他指向一处峡谷,“这里有一道关卡,易守难攻。”
  皇帝凑近细看,眉头紧锁,“谢卿觉得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谢余年摇头,“为什么要猜他们想在哪动手?”
  他抬眼,眸中闪过一道光,“这是我们动手的位置。”
  直接抢在他们前面动手就是了。
  皇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肺腑,又引起一阵咳嗽。
  待平复后,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好一个先发制人。”
  皇帝偏头看向箫无衡,“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箫无衡领命退下,皇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目光久久未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散,皇帝才缓缓转过头。
  烛光下,他苍白的脸上已不见方才的笑意,一双眼睛十分平静。
  “谢卿觉着,”皇帝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案上的白玉镇纸,“朕这个弟弟,当真对龙椅没有半点意思?”
  谢余年不动声色道,“微臣不知,只是如今瞧着,晋王殿下确实......没那个意思。”
  “哦?”皇帝挑眉,突然将镇纸重重一放,“若朕......还是怀疑呢?”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谢余年抬眸,正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某处,“若陛下不放心,可在此处动手,以绝后患。”
  皇帝猛地一怔,随即竟笑出了声。
  “谢卿当真如此想?”皇帝突然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们二人同娶姜家女,朕还以为......”
  谢余年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都是为陛下做事。”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起身推开窗。
  “既然母后要演这出戏,”皇帝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朕就陪她演到底。”
  他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只是这戏码,角色也该换换了。”
  ......
  雪后初晴,姜府廊下已经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
  姜窈踩着新落的薄雪往静雅堂去,绣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
  “姑娘仔细脚下,”廊下的玉珠瞧见姜窈,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老夫人今早还念叨,说这雪下得应景,正好过年。”
  姜窈笑着点头,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祖母安好。”姜窈福身行礼。
  姜老夫人正在剪窗花,见她来了,忙放下剪刀招手,“快过来暖暖,手这样凉,可是穿的薄了?”
  姜窈抿嘴一笑,凑到熏笼旁烤手。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脸颊微红。
  “你来的正好,”姜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今年你阿姐出阁,府里上下忙乱,你的及笄礼一时顾不上,我瞧了瞧日子,待明年开春为你补办,可好?”
  姜窈正要应下,忽然想起谢余年那句三月初三。
  她耳尖一热,“祖母,这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些?”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姜老夫人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起,“哦?”
  “就是......”姜窈低头绞着帕子,“想着早些......”声音越来越小。
  姜老夫人突然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我们窈丫头是急着嫁出去了?”
  姜窈脸上一热,却听姜老夫人又道,“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子不错吧?”
  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看来这及笄礼要与婚礼同时准备了。”
  “二月初二......”姜窈轻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着日子。
  三月初三,整整隔了一个月零一天,该是够......
  “怎么?”姜老夫人揶揄,“还嫌迟了?”
  姜窈慌忙摇头,“没有。”
  “早些定下也好,”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那株老梅树,眼神忽然有些飘远,“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
  姜窈心头一紧。
  第187章 罗裳阁
  原本姜老夫人身体也算硬朗,可今年出了分家的事,难免气急了。
  “祖母!”姜窈急忙开口,“您要见着我成婚,还要见着洵哥儿成婚呢!”
  老夫人低头看着孙女焦急的模样,忽然笑了。
  “傻丫头,”她伸手拂去姜窈额前的碎发,“祖母不过随口一说。”
  见姜窈还是一脸担心的模样,姜老夫人转移了话题,“你前个儿不是去宫里参加宫宴了,可曾遇到什么事?”
  “没有。”姜窈摇摇头,接过玉珠递来的热茶。
  她犹豫片刻,又开口道,“不过......北狄那位三王子,当众求娶七公主的事,倒是闹得满城风雨。”
  姜老夫人压低声音,“太后娘娘可应允了?”
  姜窈抿了抿唇,想起宴席上太后铁青的脸色,“太后原是想让怀宁郡主替嫁的......”
  “薛家那丫头?”姜老夫人蹙眉,“怪不得这几年薛家势大,这事之后那边可有动作?”
  “薛家?”姜窈微微一怔,“孙女这两日未曾关注薛家。”
  她迟疑片刻,“不过,怀宁郡主不用去和亲了,薛家应当......是高兴的吧?”
  “高兴?”姜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我倒觉着薛家那丫头可怜的......”
  “为何?”姜窈不解,“三王子这么一闹,她不就不用去和亲了?”
  “你当太后会放过她?”姜老夫人轻叹道,“就算太后那边放过了,薛家那边又该如何自处?”
  薛家如今的风光都是太后给的。
  “薛家这些年借着太后的势,在京中多风光啊,”姜老夫人压低声音,“光是六部里,薛家都塞了不少的门生故旧。”
  姜窈心头一跳。
  “可如今......”老夫人摇摇头,“竹篮打水一场空,岂能善罢甘休?”
  这份怒火最终会落在谁头上?
  姜窈呼吸微滞,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将庭院渐渐染成一片素白。
  “这世道,”姜老夫人忽然轻声道,“女子终究是身不由己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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