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说着,拓跋澈转向御座一揖,“请陛下龙体要紧,和亲之事容后再议也无妨。”
他直起身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七公主,“北狄愿静候佳音。”
皇帝虚弱地摆了摆手,在盛忠搀扶下离席。
......
宴会散后,太后怒气冲冲地回了慈宁宫。
“都给哀家滚出去!”她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慌忙退出殿外。
“娘娘息怒......”李嬷嬷轻声安抚。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今日拓跋宏为何会一直揪着玥儿不放?
太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前,她已派心腹与拓跋宏密会,许下边境三城通商之利,换他同意娶怀宁郡主。
那蛮子当时答应得痛快,今日怎会突然变卦?
“母后......”七公主抽噎着被宫女搀扶进来,眼圈通红如桃,“儿臣、儿臣不想去和亲......"
太后强压怒火,换上慈爱神色,拉过七公主冰凉的手,“傻孩子,有哀家在,断不会让你远嫁蛮荒之地。”
她轻抚公主发顶,“今日那蛮子纯属狂言,当不得真。”
待好说歹说将七公主劝回寝宫,太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太后娘娘,”殿外传来通禀声,“北狄三王子求见。”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叫他进来。”
拓跋宏掀帘而入,“深夜叨扰,还望太后见谅。”
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三王子好大的胆子!”太后冷笑,“哀家已许给你边境三城通商之利,你今日在宴席上当众反悔,究竟意欲何为?”
拓跋宏嗤笑一声,灯火在他脸上,勾勒出一道狰狞的阴影。
“这要看看太后娘娘所求为何?”他俯身撑在案几上,一手转动着手上的狼头扳指。
“晋王殿下的命?还是大周朝的皇位?”拓跋宏刻意放慢了语速,“太后想要的这么多,只一个郡主在手......”
“小王实在是不敢放心。”
太后瞳孔微缩,九凤金冠垂下的明珠帘轻轻晃动,“你亦可提别的要求。”
“七公主就不同了,”拓跋宏突然伸手,粗粝的指尖堪堪擦过太后鬓边的金凤步摇,“七公主乃太后亲女......”
他满意地看着太后瞬间绷紧的下颌,“若是肯割舍给小王......”
“到时候别说是晋王的人头,”拓跋宏缓缓直起身,“就是太后想自己坐上那把龙椅,我北狄三十万铁骑,亦可为太后所用。”
“三王子好大的口气,”太后忽然敛了笑意,“可哀家怎么听说,你们北狄王庭最近颇不太平?族中声望更高的,似乎是......四王子?”
不然这次来的就不会是两位王子了。
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就是不知道四王子会不会也同哀家讨价还价。”
拓跋宏脸色骤变,“太后消息倒是灵通。”
他阴鸷地盯着太后从容不迫的面容,“可我那个弟弟,一向可都是主战派。”
拓跋宏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太后以为,他若得势,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公主和亲?”
“他要的——”拓跋宏突然压低声音,“是踏平大周边境十城,用周人的血来染红他的战旗。”
第185章 不甘心
太后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
拓跋宏趁势逼近一步,“而我不同。”
“只要太后肯将七公主许配给我,助我登上王位,我保证,北狄铁骑永远停驻在雁门关外。”
太后呼吸一滞。
殿门被重重合上。
太后起身想要走到床榻边,却突然腿脚一软,险些栽倒。
李嬷嬷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太后娘娘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眶。
“娘娘当心......”李嬷嬷话音未落,太后已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嬷嬷......”太后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窗外风声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娘娘先将发髻卸了吧。”李嬷嬷轻叹一声。
太后任由李嬷嬷扶着,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颤抖的手指抚过鎏金妆台上的鸾凤铜镜,镜中贵妇的容颜与记忆里那个初入宫闱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哀家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宫门的样子,”她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那时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在外面都能瞧见那红云似的花枝。”
李嬷嬷小心拆解着她的发髻,闻言手指微微一颤。
她记得清楚,那年先帝选秀,主子是被王家用一顶青布小轿从西华门抬进来的。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只有老爷临行前那句“王家兴衰,全系你一身”的嘱托。
铜镜“咔嗒”一声被扣在妆台上。
太后突然开口,“我进宫时,年岁尚小,连宫里的宫女都能给哀家下绊子,”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头三个月,哀家连一口热饭都没吃过。”
就算她那时有些心计,可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也遭到了不少暗算。
“承儿走的时候刚满五岁,说是失足落水,可那日明明跟着四个嬷嬷......”
她的神情陷入了回忆,“垣儿只是周岁宴上喝了一盏蜜水,当夜就没了气息。”
太后站起了身子。
李嬷嬷慌忙去扶,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哀家熬死了先帝,熬死了贵妃,熬到凤印在手......”
李嬷嬷跪了下去,“娘娘慎言。”
太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可现在哀家连玥儿也保不住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飘摇的宫灯上,那灯火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极了她此刻飘摇不定的心思。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凑近,压低声音道,“不如娘娘再去同陛下商议?横竖陛下先前已经答应,让怀宁郡主代替七公主......”
“商议?”太后冷笑一声,“他现如今还能成个什么气候?”
她想起宴席上皇帝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今日宴上不也只能用自己身体不适当借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李嬷嬷暗自叹了口气。
她伺候太后多年,最是清楚其中关节。
陛下虽不是太后亲生,可这些年来也算恭敬。
若不是主子步步紧逼,非要插手朝政,甚至暗中给陛下下药,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老奴多嘴,”李嬷嬷斟酌着词句,“如今摄政王对陛下也没了威胁,就算是为了面子,陛下也会待娘娘孝顺的。”
“可若是他知道了当年......”太后猛地收声,良久,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这几日绿枝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娘娘,绿枝今早递了消息来,说陛下白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昨儿个午时用膳,连银箸都拿不稳,”李嬷嬷犹豫片刻,又道,“太医那边也说了,怕是熬不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柔嫔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太后伸手在暗匣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她的指尖在令牌上摩挲良久,终是下了决心,“去告诉陆铮,哀家明日要见他。”
李嬷嬷接过令牌时,手微微发抖,“娘娘是要陆大人护送公主殿下?”
她试探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
太后疲惫地闭上眼,“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陆铮对她忠心,也能在路上时刻提醒拓跋宏,萧玥是她的女儿。
李嬷嬷攥着令牌,突然跪了下来,“娘娘,老奴斗胆,”她声音哽咽,“还是拒了三王子吧?只要陛下下旨送怀宁郡主和亲,三王子如今不过是个王子,还能抗旨不成?”
“可哀家不甘心,”太后斜靠在床榻上,“眼看只差这一步,北境三十万大军,哀家赌不起......”
“可七公主毕竟是娘娘的亲骨肉啊!”李嬷嬷老泪纵横,想起那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七公主。
“住口!”太后猛地坐起身。
李嬷嬷浑身一颤,却见太后已经背过身去,只余一个冰冷的背影。
那时刚失去第二个孩子的王嫔,就是这样躺了一宿,然后一步步爬上了凤位。
李嬷嬷只得深深一拜,将帐幔层层放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寝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太后独自躺在凤纹锦被中,窗外风声呜咽,她忽然觉得这偌大的慈宁宫空得可怕。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她当年进宫时并没有带几样首饰,这镯子便是其中之一。
是她未进宫前,萧旌送她的。
那时他说,“我见这翡翠色如春水,想着配簌簌的皓腕正合适。”
不知怎的,她竟又想起了他。
若是他在......
若是他还在......
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