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谢余年平日清明的凤眸此刻蒙着一层雾气,额上一缕碎发不听话地翘着。
  竟是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
  “到了?”他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沙哑,下意识就要起身下去。
  姜窈瞧着他这副模样,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用送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就被谢余年一把扣住手腕,他眸中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这是心疼我了?”
  “是呀,”姜窈干脆承认,“瞧着你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你这几日都未睡好。”
  谢余年轻笑一声,眼底闪过温柔,“那阿窈日后可要常在我身边。”
  他忽然倾身,在她耳边压低嗓音,“你在我身边,我才睡得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姜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别过脸去,却掩不住泛红的耳尖,“谁、谁要管你睡不睡得好......”
  这人也忒无礼了。
  怎么谈起恋爱来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什么情话也能往外说。
  姜窈回了自己院子,铜镜里映出她依然泛着红晕的脸颊。
  她伸手碰了碰发烫的耳垂,“这人真是......”
  姜窈小声嘟囔着取下头上的珠钗。
  夏蝉端着铜盆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正对着铜镜出神,忍不住抿嘴偷笑,“小姐这是看什么呢,春兰一回屋子可就把头蒙起来了。”
  姜窈闻言指尖一颤,珠钗被她随手丢在妆台上。
  “胡说什么,”她故作镇定地将珠钗放回匣子里,却见夏蝉已经利落地拧了帕子递过来,“春兰那丫头,许是累了吧。”
  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蒸腾的热气正好掩住她尚未褪尽的红晕。
  洗漱后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姜窈本以为今日事多,要熬上许久才能睡着,谁知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陆铮已经连续六七个时辰没有合眼。
  他抬眼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又是一夜未眠。
  审讯室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都沾着新鲜血迹。
  “大人,人带到了。”
  两名锦衣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进来,铁链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统领金宁,曾经连他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如今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刑凳上。
  陆铮抬了抬眼皮,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招了么?”
  “回大人,还是那套说辞,咬死了都说这账册是真的。”
  陆铮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金宁面前,用刀鞘抬起金宁的下巴,“金宁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受这个苦?不过是认个罪而已。”
  金宁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嘶哑,“私盐一事,与王爷无关。”
  陆铮轻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无关。
  那批私盐是王家的买卖,走的是太后的门路。
  萧旌不过是替太后明面上当替罪羊的桩子。
  但那又如何?
  “金宁,”陆铮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你是个聪明人,贩卖私盐一事证据确凿,王爷认与不认,结果都一样,何必白白搭上自己性命?”
  金宁仍是那句话。
  陆铮直起身,对旁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上刑。”
  金宁的十指瞬间被拶子夹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晕了过去。
  “泼醒他。”陆铮揉了揉太阳穴,端起已经冷透的茶喝了一口。
  他身上的飞鱼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袖口和前襟溅满了暗褐色的血点。
  有的是昨日抄摄政王府时沾上的,有的则是刚刚才沾上的。
  冰水浇下,被铁链吊着的金宁猛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铮放下茶盏,踱步到金宁面前,“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撇清关系,你何必做这个忠臣?萧旌谋逆已成定局,太后娘娘念在往日情分,才给你们这些从犯一条生路。”
  金宁的嘴唇哆嗦着,却依然摇头。
  刑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匆匆进来,在陆铮耳边低语几句。
  陆铮的表情微变,“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他起身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案几上的烛火已经燃到了底,蜡油在铜盘中积了厚厚一层。
  走出刑房,穿过阴暗的走廊,陆铮在拐角处见到了那抹身影。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
  是为了秦屹?
  “谢太尉,”陆铮拱手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谢余年身后的那道人影身上瞟,“不知突然造访,有何要事?”
  斗篷宽大,将那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素白的手交叠在身前。
  是位女子。
  谢余年微微颔首,也不绕弯子,“我想见一个人。”
  “哦?谁?”陆铮试探道,“可是那位罗姑娘?”
  “不是,”谢余年摇头,“只是想见摄政王府上的一个妾室,姓姜。”
  陆铮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余年身后的那位女子,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谢太尉既要见,陆某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这位......”陆铮故意拖长了音调。
  第174章 最后一面
  谢余年侧身半步,挡在姜窈身前,“家眷,不便露面,还请陆指挥使见谅。”
  陆铮明白了,谢余年的那位未婚妻,好像也姓姜来着。
  莫不是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只是见一个妾室,算不得什么难处。
  不过......
  陆铮眯了眯眼,回想起了那位妾室被抓时的情形。
  “既然是谢大人的家眷,”陆铮故作沉吟,“见个妾室倒也无妨。只是时间有限,还请快些。”
  陆铮唤来一名锦衣卫,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对谢余年道,“那妾室怀有身孕,现下被关在了锦衣卫后院的临时牢房里,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走吧。”谢余年侧目。
  姜窈微微点了点头,宽大的帽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待谢余年二人随锦衣卫离开,陆铮立刻又招来了一名心腹,“去,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腹领命而去,陆铮坐回案前,手指轻敲桌面。
  那妾室肚子里怀的可是萧旌的种。
  谁也容不得。
  若是谢余年动了救人的念头,倒是送上来的把柄。
  ......
  锦衣卫后院的临时牢房比大牢条件好些,但依然阴冷潮湿。
  “就一刻钟,”狱卒掏出钥匙,看了姜窈一眼,又道,“别怪我没提醒,里头那位......模样不太好看。”
  “有劳了。”姜窈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过去。
  狱卒掂了掂,终于哐当打开牢门。
  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姜窈的绣鞋小心避开地上可疑的污渍,缓缓站定。
  姜珍在姜府时虽身子骨差了一些,但......
  姜窈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蜷缩的人身上。
  一头如瀑的青丝现在枯黄如草,杂乱地披散在单薄的衣衫上,手臂细得能看见青紫色血管,全身上下只有腹部高高隆起。
  这不像是这两天能造成的。
  地上的人影动了动,缓缓抬头。
  凹陷的脸颊上,那双眼睛浑浊无光,却在认出姜窈的瞬间亮了起来,“三妹妹!你是来救我的吗?”
  “不是呀,”姜窈甜甜一笑,“我来看你笑话。”
  那日她在萧旌的营帐中看见姜珍时,也有一丝丝希望。
  希望姜珍能顾及一些血缘亲情。
  只可惜。
  姜珍眼底的光淡去,枯枝般的手指下意识拢住隆起的腹部。
  脏污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
  “没关系......”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我肚子里有孩子,按照律法,我能活下来的。”
  姜窈轻笑一声,在距离姜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姐姐真以为,太后会叫你生下‘萧旌唯一的血脉’?”
  她头一次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还觉着有些刺激。
  是不是应该再桀桀桀地笑两声?
  姜窈被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逗得差点真的笑出声来。
  姜珍的呼吸急促起来,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窈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二姐姐怎么不想想,为何王妃这么些年都没怀上子嗣,你短短几个月就怀上了?”
  “那是她身子不行!她在我与王爷每次行房之后都会送来避子汤药,是我每次偷偷吐掉才、才......”
  话说到一半,姜珍突然哑了声。
  她这些小动作真的能瞒过王妃吗?
  这个在王府中运筹帷幄多年的女人,会如此轻易被她蒙骗?
  姜窈看着姜珍变幻的脸色,知道她已经想到了什么。
  “二姐姐,我想知道,王爷在得知你怀孕时可有一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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