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昨日父亲的队伍确实离京城不过十里的位置,可传进来的消息是休整一晚,今日再入京面圣。
谁知自己这个爹不按常理行事,半夜自个儿骑马进了京城,将剩余人马连带着使团全抛在了京城外面。
姜窈强自镇定地站直身子,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抹红晕,“侯爷说笑了,谢大人最是端方守礼,姜窈愧不敢当......”
承伯侯闻言朗声大笑,“他端方守礼?丫头不必替他找补,我家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到了边关更是闹得军营里鸡飞狗跳的......”
“我记得他十二岁那年跟着我回来,府里没他玩的,他带着一队小跟班,把兵部尚书的轿子底下绑了三串炮仗......”
“父亲!”谢余年终于绷不住了,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姜窈身前,“人你也见过了,我们回去吧。”
承伯侯闻言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怎么?嫌为父碍事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谢余年,“你这小子在京城待了几年,身上的匪气倒是消下去不少。”
承伯侯昨夜回来的晚,父子俩今早上虽一起去上朝,但也没顾得上聊什么,如今一看,只觉得儿子是成熟了不少。
谢余年下意识回头看向姜窈,却见她正用帕子掩着唇,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心下那点气便也消散了。
看见两人的动静,承伯侯挑眉,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卷礼单,示意随从递给姜明籍,“今日登门实在有些唐突,只是这小子的事,我夫人念叨多年,如今总算能定下了。”
姜明籍接过礼单,甫一展开,眼皮便是一跳。
金玉珠翠、良田商铺、边关珍稀皮货……单是头一项“赤金缠丝镯十对”便已价值不菲,更遑论后头密密麻麻的条目。
他抬眼看向承伯侯,迟疑道“侯爷,这聘礼……”
承伯侯摆手道,“姜兄不必顾虑,我夫人盼望了许久,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恨不得全塞进聘礼里。”
他觑了谢余年一眼,“这小子若敢亏待令爱,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谢余年垂眸,唇角微扬,却未言语。
一旁的姜窈也收起了笑,指尖微蜷,觉着耳尖有些发烫。
“侯爷,小女尚未行及笄礼,不如等及笄礼行完再......”姜明籍斟酌着词句,眉头微蹙。
姜窈虽已经过了十六岁,但因今年姜盈成婚,姜窈的及笄礼就定在了来年春天,此时确实尚未行及笄礼。
承伯侯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姜兄爱女之心,我岂会不懂?若是我有个闺女,只怕留到十八也舍不得嫁。”
他看了眼谢余年,意味深长道,“只是我此番回京仅一月便要返边关,夫人又下了死令,走前必须把婚事定下。”
谢余年也开了口,“伯父放心,婚期全凭您与阿窈商议,晚辈绝无异议。”
姜明籍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那便先定下婚约,及笄礼后,再议婚期。”
一盏茶后,承伯侯起身告辞,姜明籍亲自送客。
他与承伯侯走在前面,姜窈随谢余年稍稍落后几步。
姜窈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问道,“可会影响后日?”
谢余年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只是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勾了勾姜窈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放心,”他低声道,嗓音沉稳,“等事成,我亲自将聘礼送来,到时候让阿窈亲自验货。”
姜窈耳尖微热,指尖残留的温度又让她心跳快了几分。
两人没再多言,只是脚步却不知不觉更近了些。
前方,承伯侯似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佯装未见,继续与姜明籍闲聊。
待送至府门,承伯侯翻身上马,谢余年亦拱手告辞。
姜窈站在父亲身侧,目送他们离去。
庭院的落雪被小厮扫至一边,露出一条青石板路。
姜窈跟在姜明籍身后往回走,忽然听见姜明籍开口,“这两日外面事多,窈儿你先不要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姜窈脚步一顿,抬眸看他,“后日我约了表嫂......”
姜明籍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一定要去吗?”
荣贵妃被禁足后,荣国公府已不复从前,朝中风向微妙,他能猜到一些。
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暗涌,恐怕远比表面更凶险。
若是此举未能一举扳倒摄政王,待那人回身反扑......
姜明籍闭了闭眼,压下心中不安,“窈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明哲保身,也是你同父亲说的。”
姜窈隐约明白父亲在担忧什么,一时心绪翻飞。
沉默片刻,她终是嗫喏着点了点头,“女儿想去。”
第164章 为难
慈宁宫。
皇帝抬脚踏过高高的门槛,玄色龙袍的下摆掠过地面,“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来了?”太后斜靠在紫檀木雕凤椅上,“明日就是祭祖大典,皇帝怎来了哀家这慈宁宫?”
皇帝直起身,唇角带笑,“皇叔已安排妥当,朕乐得清闲,特来陪母后说说话。”
“你才是皇帝。”太后声音不明。
皇帝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缓步走到太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他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随意的放到了一边,“皇叔德高望重,又熟悉祖制,由他主持祭祖大典,朝野上下无不称善。”
摄政王要站在他前面接受百官朝拜,仿佛他才是真龙天子,而他这个皇帝,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太后轻笑一声,“哀家老了,只盼着皇帝早日独当一面,到时候哀家也好安心颐养天年。”
这话表面退让,实则是在试探。
皇帝太熟悉这种“劝告”了,从他十六岁被立为太子那天起,这样的对话就从未停止过。
“母后这般年轻,何谈老字?”他微微倾身,做出一副关切模样,“朝中大事,还需母后时时提点。”
太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话锋一转,“听说最近宫外流言愈演愈烈了?”
她没说是什么流言。
两人心知肚明。
“皇叔劳苦功高,这些流言让朕也十分为难。”
皇帝的自称从“儿臣”变成了“朕”。
“皇帝,”太后长叹一口气,“你皇叔性子刚直,确实容易得罪些人。”
“是啊,”皇帝唇角噙着一丝笑,“不过上次祭祖狩猎又是刺杀又是着火的,朕总要给前朝一个交代,只盼着这次祭祖过后能消减些。”
“这事不都过去了?”太后淡淡道,“是谁又提起来了?”
“祭祖狩猎出事时,哀家也在场,难不成皇帝觉着是哀家也惊扰了列祖列宗?”
“自然不是,母后是父皇亲封的皇后,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后,”皇帝话锋一转,“噢对了,还有一事,母后可知,北境使团近日递了国书?”
“他们说愿与大周结秦晋之好,”皇帝抬眸,“可如今宫中,只有七皇妹一位未嫁公主。”
皇帝口中的七皇妹便是太后的女儿,萧玥。
“皇帝!”太后腕间的翡翠镯子“啪”地一声撞在案几上,“哀家记得,是你亲口承诺过,只需将薛家那个怀宁郡主送去和亲即可。”
见太后终于撕破了平静的表象,皇帝缓缓起身,“母后记性真好。”
他踱步至窗前,望向外面,“玥儿乖巧,朕也舍不得,可这事实在由不得朕做主,近日朝中参皇叔的奏折甚多,朝中局势不稳,朕只怕皇叔会借此机会......”
“皇帝想如何?”太后平静问道。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太后看着皇帝年轻的面容,忽然想起她从前进宫的时候。
她是先帝最后一次选秀进的后宫,那时先帝已经不年轻了。
可她如今看着眼前的皇帝,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先帝。
太后看着皇帝,声音忽然软了几分,“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好好用膳?脸色这样差。”
皇帝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太后会突然问起这个。
“劳母后挂心,儿臣无恙。”
太后却突然站起身,她走到皇帝跟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小时候每次发热,额头都是这样出冷汗......”
皇帝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母后记性真好,待儿臣回养心殿就宣太医来看看。”
太后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
她望着皇帝有些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头会咬人的狼。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不见方才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伤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