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池衿棠不自觉地按住胸口,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外婆的眼神突然飘向窗户,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玻璃,直直落在池衿棠脸上。
老人的嘴唇颤抖起来,眼角滑下一行泪水。
"小晚...是你来接我了吗?"
外婆气若游丝地呼唤,她喊了声林星野母亲林听晚的名字。
随后,又突然转了话锋,更加的哽咽。
"不...不是听晚,你不是晚儿…是二宝...听棠,棠儿..."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外公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他顺着外婆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只见池衿棠已经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他想告诉她那不是他们的孩子,但却不忍心…
池衿棠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出,化作眼角的一滴泪水。
"姑姑?"
池清凝担忧地看着她,柔声开口问道:"你怎么哭了?"
池衿棠茫然地摸了摸脸颊,果然触到一片湿润。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流泪,只是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
温如琢迅速拉上窗帘,挡住了池衿棠的视线。
"够了,你需要休息。"
池衿棠没有反抗,任由侄女搀扶着离开。
但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彻底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四年前母亲的离世。
icu的灯光调到了最柔和的档位,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淡黄色的光晕。
外婆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但林星野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
温如琢已经明确说过,所有医疗手段都无力回天了。
外公坐在床左侧,双手捧着外婆的左手,那枚戴了五十年的婚戒在老人粗糙的指间闪着微光。
林星野跪在右侧,额头抵着床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婆的脸。
仿佛只要稍不留神,生命就会从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溜走。
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不用规定人数了,厉瀛舟站在床尾,军姿笔挺,目光沉静。
外婆第一次醒来时,外公就已经把他们的事告诉了她。
老人家当时只是微微一笑,用颤抖的手指比了个"早就知道"的手势。
"劲生..."
外婆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
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三次叫外公的名字,而不是惯用的"老头子"。
外公的脊背猛地绷直,像是被电流击中。
"欢儿,我在。"
"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
外婆的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的开口。
"你穿着那身借来的军装,大了两号,袖口都磨得起毛了..."
外公的喉结上下滚动。
"记得。你穿的是你娘改的旗袍,蓝底白花。"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礼堂漏雨,你战友们轮流撑伞挡在我们头上..."
外婆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
"婚宴只有一锅白菜炖粉条,肉星儿都见不着几粒。"
外公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
"你还偷偷把肉挑给我,说当兵的更需要力气。"
林星野咬住下唇,不让眼泪落下。
她听过无数次这个故事,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字字都像刻在心上。
外婆的目光转向厉瀛舟。
"灜舟…"
厉瀛舟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边,一脸恭敬。
"云姨。"
"星星就...交给你了。"
外婆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却还要坚持开口嘱咐他。
"这孩子倔...像她外公...你得...多担待..."
"我用性命保证。"
厉瀛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像在宣誓。
外婆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林星野,一脸的慈爱。
"小野…"
林星野急忙握住外婆的手,眼泪不停的落下。
"外婆,我在。"
"不许...不吃饭..."
外婆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凹陷的脸颊。
"不许...只顾工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跟你外公…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你不许亏待她…"
这句话让林星野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她拼命点头,却发不出声音。
外婆的手那么凉,像一块正在慢慢失去温度的玉。
突然,外婆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看向外公,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声音里聚满了悲伤。
"劲生...别难过...我只是先一步...去找晚儿了..."
外公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
"我们的女儿...等得太久...太孤独了..."
外婆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她侧过脸看向外公认真开口。
"下辈子...还做夫妻..."
外公重重的点了点头,嘶哑的声音响起。
"等我…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外婆的眼神开始飘忽,却依然挣扎着说话:"棠儿...那个女人...就是棠儿...我们的棠儿...没有死...所以…你不许…不许这么早跟来…"
外公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答应你...会保护好...我们的女儿和外孙女..."
这个承诺似乎让外婆放下了最后的心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在外公和林星野之间来回移动,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
她的嘴角挂着微笑,眼里的光却渐渐暗淡,像夕阳最后的余晖。
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越来越平缓。
林星野看着外婆的瞳孔慢慢扩散,那双总是盛满智慧与温柔的眼睛。
此刻像两潭静止的湖水,倒映着病房的灯光,却再也映不出他们的身影。
"嘀——"
第154章 崩溃
刺耳的长鸣划破病房的寂静。
绿色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红线,无情地延伸向远方。
外公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尖锐的声响。
他俯身抱住外婆,整张脸埋进老人的颈窝,肩膀剧烈抖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片刻后,他伸出手附在外婆的眼皮上,轻轻将她的眼睛闭上。
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颤着声音开口道。
"睡吧,欢儿。"
林星野呆坐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着医护人员冲进来,看着主治医生检查瞳孔,宣布死亡时间。
看着白色的被单缓缓盖上外婆的脸...
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厉瀛舟的手搭在她肩上,温暖而有力。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座永不倒塌的灯塔。
温如琢走过来,轻声说了些什么。
林星野机械地点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站在长廊中,目光落在窗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道泪痕。
里面的外公终于直起身,轻轻抚平外婆的衣领,极为不舍得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病房。
老人的眼睛通红,却没有一滴泪水。
林星野知道,不是他不悲伤,而是他要把眼泪留到没人的地方。
外公在她跟外婆面前从不曾展现软弱的一面,只因他知道自己是她们的依靠。
…
云岁欢——生于1960年6月15日,逝世于2025年3月28日。
岁欢岁欢,岁岁年欢。
云游岁,
岁记欢,
欢兮落在眉间雪。
晚安,外婆。
…
厉瀛舟揽住林星野的肩膀,带着她向门口走去。
路过护士站时,林星野瞥见台历上的日期——3月28号。
距离外婆下一次生日还不到三个月。
往年外婆生日那天,家里总会摆满她最爱的白玫瑰,外公会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虽然味道不敢恭维...
可这样欢喜的日子,从此再也不会有了。
"节哀。"
祁羽轻声说,目光悲伤的越过林星野,看向病房的方向。
处理过一切事物后,外公选择了土葬,他说外婆从小就怕疼。
还说,以后他去世后还能在旁边陪着她。
整个流程也不过一个小时,人的一生最终只停留在这不到一个小时里。
雨还在下。
厉瀛舟撑开伞,将林星野护在怀中走向停车场。
外公走在前方,背影挺得笔直,却在某个转角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
林星野想上前,厉瀛舟却轻轻拉住她。
"让老爷子单独待会儿,等会儿我会派陈叔来接他回家。"
她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伤痛,需要独自消化,有些泪水,只能流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