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57节
可那会儿孟员外都已进去了!姚如意赶忙踮脚伸颈往里头望,四处寻这孟员外在哪儿揍儿子呢?所幸没听见他的咆哮声,他竟难得忍住了没发火。
如今走了,姚如意大大松了口气。
她探头进去,里头人愈发多了,可孟博远极为得力,令她刮目相看,简直能一人当三人用。如今里头是吵嚷热闹中不显杂乱,一点乱子都没出。
她满意地点点头,只是唯一没料到的是,文房铺子里有些物事卖得太快,已有好几样售尽了。
她也觉着奇怪,文房铺子里除了读书室装修时,趁机叫婶娘嫂子们、周榉木、老韩头等相熟的人定制的那些货品,其他许多物事也是她原有的,平日里摆在小卖部无人问津,一换了个方式陈列,竟也卖出不少。
姚如意叫丛辛记下售尽的物事,她一会儿便要使唤几个闲汉,替她给老韩头、周榉木等人传话补货去。
姚如意也没料到,汪汪猫头的陶杯和猫爪形的杯垫竟能半日便要售尽,她可是请老韩头烧造了百件的。这下好了,陶器烧出来起码要七日,这些杯盘碟子立刻便要供货不及了。
不过生意好总比没生意强,见里头人影穿梭如织,她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虽未与任何人提过,但心里其实惴惴不安。
为了这个自习室……她几乎倾尽了她开杂货铺以来挣下的所有积蓄,莫说托街坊婶娘们做的那些小物,便是茶室里许多茶汤、果脯、炒货,俱是新置的货,里头积压不少货款,甚至尚有货款未付与人,若没能一炮打响,她便要直接破产变作穷光蛋了。
读书室在装修时,她走遍所有能联络上的商户备办货品,还要特意去寻牛乳、选茶叶,终日在外奔波,虽劳累,姚如意却半点不抱怨,只想着将事儿尽快做好。
她深知自己能耐有限,她很多东西不会做,厨艺也不算太好,故而更依赖外头货源。选品备货也是经营小卖部必需的本事。从前外婆教她如何与供应商打交道、怎样挑好货品,这回她拼尽全力把那些道理全用上了。
尤其卖乳茶也是冒险的一件事,牛乳极易腐坏,即便如今这等气候,也难长久保存,且价格昂贵,姚如意便打算先试着卖,日后也限量售卖,今日且看能售出多少,后续再好控量。
大宋其实已有乳茶,只是多以咸口为主,且因牛乳昂贵也没有形成风气。姚如意会选择在读书室里售奶茶,实则与读书室里单独设了包厢是一个经营思路,既有平价的也有稍昂贵些的,也能兼顾不同的客人。
姚如意算了算已登记的会员,竟也有六十多人了。她这卡并非储蓄卡,是花十文钱购卡,便能享里头八折折扣,是以许多人也不差这十文钱,抱着图便宜的心思,大多都会办。
尤其这卡二叔做得极精美,办了卡的竟都觉值当。
念及二叔,姚如意心里便泛起融融暖意。
正月间奔走采办时,几乎都是林闻安陪着她去,他虽寡言,却极为敏锐,帮她识破了好些市井商贾的欺瞒伎俩。
尤单说文房器物一桩,除却合作过的景玉轩,她为定制些奇巧笔具,也去接洽了其他的制笔小作坊,有些掌柜极狡诈,以次充好还漫天要价,总教二叔三言两语便冷冷地拆穿了他的把戏。
不仅陪着她风里来雨里去,还为她帮了不少忙。多亏了有二叔,她那些日子虽劳碌倒未出纰漏,只是……今日林闻安已回衙门了。
学子们冬假还没过去,衙门却已经启印了,林闻安昨夜都还在帮着她归置货品,今日天不亮,又提早过来替她转了一圈,见事事妥当,大体都拾掇好了,才放心走了。
临走前,他还执意将丛伯留下,说丛伯年纪大了,随他宿在衙里反受委屈。又道丛伯擅庖厨,乳茶细点俱能操持,更兼有些拳脚功夫,若是真有什么岔子,也能给家里帮得上忙。
至于他,不过是去衙门里坐班,况且官家也拨了两个内侍供他使唤差遣,丛伯跟着他倒大材小用了。
林闻安既然张口,便能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从反驳,丛伯更是只听他的,姚如意拗不过便同意了。
今早,她目送那道清瘦身影提着乳茶食盒,独自踏入料峭晨风往东华门去,心里还是有些愧然。
好像……从来都是二叔帮她,她却好似没什么能为他做的。
而且,二叔虽这么说的,但姚如意也能想到,军器监公务繁重,做起事情来难免废寝忘食,身边没有个亲随多有不便。
她心里便有了个主意,想寻英婶子商议商议。
正好林司曹家与二叔是远亲,他们家半大孩子又多,除了林维明读书还算不错,他底下的几个弟弟,听说岁考出来的名次比孟博远还要遭,小石头也说,他娘都想着把他二哥、三哥派出去谋些差事了。
那……与其在国子监混日子,或是出去外头当账房学徒之流,倒不如跟着二叔去军器监学本事呢。
正想着怎么和英婶子说,巷子口便传来一阵车马喧闹声。
姚如意和前头走到一半的孟员外都被吓得一激灵。
张目望去,竟是俞婶子一家子回来了!
第49章 声名播 他嫉妒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虽说入了正月便算进了春令,寒威犹厉。加之今儿半阴不阴的,日头似蒙着毛玻璃,有些糊,北风更是跋扈,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枯黄残叶,劈面刮到姚如意眼前。
她把打到额头的落叶扯下来,巷口忽而传来车轴咯吱咯吱的响动,前头三匹马先拐进来,后头跟着辆青呢帷子的高辕大车,再后头还有三辆堆满红漆箱笼、床柜桌椅和一摞摞书的宽平板车。
打头骑马的是俞二郎和俞守正,后头跟着个孟庆元,三人都是棉帽耳罩紧紧捂着,可鼻尖还是冻得通红。许是连日赶路,眼睫眉毛上都跟冻上了似的,口鼻里也不断喷着白气。
姚如意正巧站在知行斋门口,她张望着,发现去时打头冲在最前的俞婶子,这回却没再骑马,而是坐进了马车里。拎着刀枪棍棒一同前去抢人的俞家叔伯舅们与陈汌似乎也已提前分道扬镳,如今赶着车马回到夹巷里的,便仅有俞家四口与混迹其中的孟庆元……以及雇的三个押行李车的车夫。
等车马近了,姚如意才松了口气。
俞二郎、俞叔和孟庆元陆续下马后,俞婶子也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她比年前去时瘦了一大圈,丰腴的身子竟都有了些微腰线,但好在精神头看着还不错,她站稳后,又伸手将马车内一纤瘦女子小心搀下。
姚如意忙上前问候。
孟员外也停了步,转身回来,一路吹胡子瞪眼地盯着自家儿子。
知行斋就在姚家斜对面,离着俞家也是近在咫尺,姚如意略跑了几步便到俞婶子面前了,她喜道:“婶子,你们可回来了!这些时日,家里全没事儿,鸟啊花啊都好着呢。”
俞婶子见是她,疲惫不堪的脸上也露出松快的笑来,拉过她胳膊:“如意,这几日多亏你了啊!回头婶子在家里摆桌席面庆贺,你与你阿爷、还有你那二叔一定要来。你来,这是你九畹阿姊,你先前应当见过她的,瞧瞧,可还认得?”
姚如意被俞婶子一把扯到那纤瘦的女子面前,与她打了个照面。
九畹虽已嫁过两回,但约莫才二十七八岁,长得眉目如画,因身子虚弱,她脸色极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但这些都不减她的容貌。
她的美很是特别,姚如意只觉难以言说。细看她的五官脸型,她与俞婶子、俞叔皆有相像之处,但凑在一起,就显得人格外秀致温婉。
要知道俞婶子和俞叔都长得不算好看。
俞叔脸长而瘦,小眼,但鼻高个高腿长。俞婶子则是外廓的大方圆脸、肉鼻子,一双凤眼吊梢着,但好在皮肤白净。
好嘛,于是九畹便生得凤眼高鼻雪肤高挑腿又长。且她一身书卷气,想来是自小读书的女子。
才貌双全啊……姚如意忍不住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孟庆元一眼,怨不得他即便她已嫁人都难忘怀……此时,孟庆元正和俞二郎站一处,不时低声商议卸车上行李的事,丝毫没有自己其实姓孟的觉悟。
已经默默走过来的孟员外脸都僵着。
九畹虽抱恙在身,却还是微笑着先伸手握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笑道:“娘常跟我提起你,我记得你呢,我嫁去洛阳时,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腼腆得很。如今一看,真是长大了不少,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她语气温柔,生得又美,这般夸赞,倒让姚如意不好意思了,忙福身行礼:“九畹阿姊好。”顿了顿,又补一句,“你也美。”
九畹莞尔,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便止不住,弓背掩嘴,几乎呛得透不过气,连额角与脖颈都浮起青筋。
俞婶子立时慌了神:“快快,先进屋去。”又扭头与如意歉意道,“今儿杂乱得很,九畹身子又亏得厉害,婶子先将她安顿好,回头再找你叙话啊。”
“是是是,万不要站在风口说话了。”姚如意自然知道轻重,过来也只是打声招呼罢了。她侧让到一旁,俞婶子早紧张得不行,把住女儿的胳膊叫她有所倚靠,又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风,还大声催促着俞叔这该死的鸟人赶紧掏钥匙开门。
“来了来了。”俞叔一被俞婶子骂便慌手慌脚,几乎是扑到门前,解下腰间钥匙,赶忙打开门。
姚如意一见他便想到铺子里那只鹦鹉,正想着等会儿得记得把她手里俞家的钥匙和鹦鹉都送回去才是,目光在俞叔脸上滑过,忽然发现,他眼圈竟青了一大块,嘴角破了,额头也破了,伤处没好好处理还显得有些发肿,他竟然挂彩受伤了!
她瞪大了眼,没想到生性胆小怕事得都有些窝囊的俞叔,这回竟为了女儿如此勇猛?难道去洛阳他怒发冲冠,竟一举冲在了最前头?
她望着鼻青脸肿的俞叔开门,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俞婶子扶着好不容易顺过气的九畹进门时,嫌弃地冷哼一声:“别瞎想,就他那怂样,当时真打起来了,他吓得刀都拿不起来!哆哆嗦嗦的丢死人了!后来是我冲上去先踹倒那满嘴胡话的母大虫,谁知用力太猛,胳膊这么一甩,捣着你俞叔眼睛了,又因那一胳膊肘,还把他撞得摔了个狗吃屎,这不头和嘴也就磕破了么!”
原来是她想多了。
俞守正闻言,又气又怂地小声嘟囔:“胡说,我正要冲上去,谁知你一胳膊把我拍地上了……”顿了顿又描补,“后来我也上去打了几下的。”
姚如意干笑:“……哈哈。”
“爹你别找补了,你上去打了两下是不假,还又被人老太太拿拐棍打得抱头鼠窜,要不是娘冲过来救你……”俞二郎抬头忍笑,他在后头栓好车马,指挥车夫将小山似的行李卸下来,好堆在院子里。
俞守正涨红了脸,怒斥:“快不许说了!”
孟庆元也忍俊不禁,只是没敢笑话俞守正,刚咧嘴就赶紧闭上了。他也正跟着忙前忙后抬箱子,闹得孟员外想跟儿子说句话都插不上嘴,一咬牙,也厚着脸皮凑上来帮忙搭手搬。
孟庆元见父亲板着脸,一言不发扛起两摞书往俞家走,愣了愣,脸上浮起几分愧疚,却仍默默扛着箱子进去了。
姚如意想了想,从杂货铺舀了几碗热茶汤,替俞婶子招呼三个车夫也喝口茶、歇歇脚再走,又回自家灶房里拿了些速食汤饼、肉肠,外加一大壶热水,给俞家送去。
转念又怕九畹吃不得泡面,便将丛伯一早给姚爷爷煮的小米粥盛了半锅,装在提篮里,叫三寸钉帮忙送去。
他们刚回来,冷锅冷灶的也麻烦,不如先这么凑合对付一口,吃饱了,升了火墙,烧了煤饼,归置好东西,才好再慢慢做顿热乎的。
过去送了东西,拒绝了俞婶子千恩万谢要送她出来,她便听见知行斋门口有人喊她。她赶忙提着裙子飞奔回读书室那头帮忙去,不过离开片刻,门口已聚了好几个学子,估摸着孟博远在里头忙没瞧见。
姚如意又发了几张会员卡,便见孟员外也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孟庆元出来了,他似乎在低声训斥着儿子,只是孟庆元虽听着,神思却不在父亲身上,时不时便想扭头去看俞家的门,又被孟员外用力地拗过来。
“好了!别看了!看了人家也瞧不上你,当年没瞧上你,如今献殷勤便能瞧上了?不是爹说你……”
隐隐听见孟员外压着嗓子气鼓鼓地说。
父子俩走远了,姚如意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原来孟员外竟对孟三的情意是知情的?她原以为孟庆元先前是一个人的暗恋,没敢迈出那一步,如今看来,这其间或许还有隐情呢。
“如意阿姊!文房铺子里笔又卖光啦!”小石头忽然从窗口探出头喊她,他头一日上工当伙计,没想到生意如此兴隆,胖乎乎的小脸也不知是被炉子烤的还是激动的,红扑扑的,“阿姊快瞧瞧,那汪汪头的笔还有货么?好多人等着呢!”
姚如意忙回过神,边跑边应:“汪汪的早都挂出来了,还有铁包金小狗的存货,在杂货铺呢,要的话我这就取来!”
人还没到,程书钧也抹着汗寻她:“姚小娘子,煤饼不够了,我…… 上哪儿再取些?”
姚如意只好又忙转身答他:“我一会儿取来。”
没一会儿,孟博远又说,有几个学子想把自己的阴阳牌带进来玩,问如意成不成?她睁大眼震惊道:“我这是读书室!他们花钱进来不读书,还要在这儿玩牌呢?”不是,她开的又不是桌游俱乐部!
怎么才头一日,就开发出读书室的奇怪用法了!
姚如意开这自习室,本意真是想让学子们好好读书的。为此她还绞尽脑汁收集教材,只是诗文集尚未刊刻出来,只抄了两本,现在读书室里只放着姚爷爷的藏书。
孟博远嘿笑道:“以往在学馆里,想凑十二个人玩阴阳牌都麻烦,在读书室多方便啊,茶室那长桌大得很,各学斋的同窗们又都在,随手便能凑到人,还有茶喝还有不少零嘴吃,饿了还能叫丛伯给煮汤饼。”
姚如意无语,小声提醒:“我阿爷可在里头呢!他如今虽有时犯糊涂,却唯独没忘自己是先生,骂起人来嗓门可大,你叫他们收敛些!读书读累了玩几把不妨事,但要是吵吵嚷嚷的,回头阿爷该发火了。”
孟博远忍笑点头:“可是……姚博士那边,眼下也就两三人。”
姚如意:“……”
她恍恍惚惚,不由自问:她这经营路子……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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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御街,东华门。
沈海刚从最早的一辆外城通往内城的长车下来,眼见天色渐明,心下暗叫不好,忙扶着帽子往宫门处狂奔,气喘吁吁在东华门验了官牌,不敢停顿半刻,又接着往里奔去。
天杀的,军器监为何还要穿过两条宫巷三道宫门才到啊!他大冷天跑出了一脸油汗,每过一道宫门都得停步验牌验人,再接着跑。
好歹,他赶在辰时三刻跨进军器监大门,忙将竹牌投进门边值房窗口的竹筒里,对着那个刻漏、握着笔虎视眈眈的小黄门赔笑:“刚好!刚好!没迟呢!”
小黄门面无表情,斜睨一眼刻漏,到底没在考成簿上圈注他名字,只不耐挥手,将刻着他名姓的竹牌收了。
总算赶上了!沈海长舒一口气,有气无力往里走。他生怕被管考成的小黄门记上一笔,今早起来朝食都没顾上吃,更没空在街市上停下来买东西,此刻空着肚子跑得胸口发疼,还灌了一路风,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只觉满心凄凉。
他当初读书时太贪吃又不懂事,读书不够尽心,考了几年没考上进士科举人,最终转攻明经科算学,原想混个秀才功名日后做个账房便罢,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一路考中明经科举人,最后还选了军器监书吏。
虽是无品小吏,连官袍都轮不上穿,唯有块能进宫的官牌,爹娘却高兴得摆了几日酒宴,逢人便说他出人头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