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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48节

  说干就干。
  她开始剁鸡,斩成大块,淘洗血水,用粗盐揉了。再选只大砂锅,抓把老姜片搁进去,先熬鸡汤。约莫熬个两刻钟,汤面浮起黄油星子,汤头咕嘟嘟冒着泡,便将姜片都挟出来,最后再把洗净的菌子挨个儿滑进去,原本清可鉴人的鸡汤便渐渐深沉起来,油膜也变得棕亮。
  姚如意深深嗅了一口,便心满意足地盖上锅盖,让里头慢慢再煨上一会儿,又赶忙去切萝卜和腊肉腊肠一块儿焖饭。
  腊肉腊肠切成薄片,选两根青头萝卜,刮皮后改刀成骰子块,先把萝卜和腊肉一块儿煸炒,加酱油、盐和豆酱,油花炒得滋滋响,再一股脑地倒进淘洗过的米里,就这么用木桶焖上。
  等汤好了,饭也就好了。趁着这时候,便可以慢慢洗其他的蔬菜,片几盘羊肉、五花等着涮了。
  姚如意小心翼翼地片着羊腿,她刀工不好,得慢慢地片,于是就把丛辛和姚爷爷都喊进来帮忙洗菜切菜,再把几条闻着鸡汤香味儿想溜进来的小狗都挡在门外。
  灯火曳地,一家人连影子都斜斜地聚在一块儿。
  真好啊,她竟要在这世道过年了。姚如意望着地上那几条影子,心想,下回等二叔和丛伯回来,可得再给他们做一次涮锅子,那样儿就真是一家人都在一块儿,就圆满了。
  *
  大内西北角的南北作院,一处悬着“御前军器所”匾额的宽阔院落中,军器监猛火油作里,司职算学的小吏沈海抱着一沓测算妥当的图纸,正匆匆往一间灯火未熄的窗前走去。他挠了挠发福肥胖的肚皮,满心都是交完活就能休沐回家的喜悦。
  走到那间屋子前,他脚步便蓦地顿住了。
  窗子半支着,一盏孤灯下,林闻安披着衣,正专注地测算新一版猛火油炬所用的铸铜喷嘴口径。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在灯里,清俊眉眼低垂,执笔的手修长如竹,腕骨在青衫袖口下微微凸起,俊美得根本不像应该呆在军器监之人。
  军器监的人都是何模样?有如他一般四五日没空梳洗、头脸油光、满脸痘疤,打算盘打得手指都缠着纱布的算学账房;也有整日待在闷热刺鼻的作坊里,被熏得又黑又红的工匠;还有些身着道袍,佩五帝钱,日日神神叨叨改制火药的老道士。
  看着林闻安依旧清风朗月的模样,沈海心底有点儿嫉妒。他日日都要从过来送图纸,自然也知晓,这位林大人也已十天半月都没归家了,有时他还要通宵达旦地画图纸、亲自去铜作坊盯着工匠铸铜。
  可他怎么就能连头发丝都清清爽爽的?
  夜里不睡,脸上竟也不长疮,可恶。
  沈海与那群道士们混久了,难免也有些神神叨叨起来,他时常揽镜自照,便想,女娲娘娘造人时也忒偏心眼了。捏他时是不是打瞌睡呢?捏得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就跟随手揪了块泥团往地上一墩就了事了似的。
  捏这位林大人时,只怕是拿刻刀一点一点儿修的。
  而且……这人头脑还灵光。
  起初林闻安来时,沈海和其他小吏都来拜见上官。见他生得如松似竹,心里还犯嘀咕,这样的文弱书生,如何能担火器监造这般匠作之事?他只怕连火药是用硫磺炼制都不懂吧?说不定只是官家给昔日有功的旧臣寻个闲差,让其安享俸禄罢了。
  结果,原以为是走后门来吃皇粮的,却两三日便将军器监多年的记档和图纸看了个遍,还对着记档上的签字画押,把工匠、账房和吏员一个个叫过来详谈,沈海也被叫去问了几句话。
  他连哪年哪月哪种火器是沈海经手核算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些沈海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却能张口就为他补出来。
  自那之后,沈海便知晓,官家为何把这位又病又弱的文臣书生派到军器监来了。他并不是来荣养的,他是来收拾这烂摊子的。
  旧档、账册都看过,他当即便换了好几个常年偷铜卖铜、相互勾结的工匠和小吏,又揪出两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五日功夫,便将军器监上下肃清得一干二净。
  当时揪贪官时,这人招呼都不打,直接叫禁军进来抓人。
  当时大伙儿还一个屋子围着暖炉谈公事呢,一转眼功夫,除了沈海,全被堵嘴、拧胳膊押地上了。可把沈海吓坏了!幸好他胆儿小,又没门路,人家往日看不起他,这等“发财”之事便也没带上他。
  这倒让他躲过一劫,否则以他这性子,只怕也受不住金山银山的诱惑,也是要同流合污的。
  最让人胆寒的是,那些人背后多少有些靠山,听说找了几个官员去官家面前求情,这下可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个自投罗网了!
  全被官家撸了帽子,一起送到岳将军那儿修长城去了。
  凡是林闻安经手的人和事儿,官家眼睛都不眨,全批了。就连他们这些小吏两三年都没涨过的俸银,他夹了个账本面圣一趟,没过两日,官家也抠抠搜搜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了。
  听说为此宫里又节衣缩食,官家和太后娘娘都带头减膳,官家的炙鸭都隔日吃一只了,娘娘们便也跟着节省起胭脂水粉钱了。
  而且,他才来了不过大半个月,已经弄明白这猛火油炬的构造、火药的成分,还把总回火炸膛的根源找了出来。
  前几日,他把军器监的人都叫来,在庭院里支了个巨大的木板,将猛火油炬喷嘴大小、角度都勾画了出来,并对他们细细讲解,企图叫沈海他们能明白这喷嘴和风之间相辅相成的道理。
  沈海局促地坐在板凳上,听得两眼发直,那些完全听不懂的知识从左耳进右耳出,在他脑海里没留下半分痕迹。
  什么喷火的流速得大于火焰本身的传速才能防止回火炸膛,什么喷嘴收敛能增加流速,什么在喷嘴前加个流叶铜片,就能让猛火油喷出前混合风气,使火焰更稳定。
  说到最后,他自己沉浸其中,都忘了他们这些傻愣愣的人了,也不说话了,自个儿转身一边沉思一边写了满满一木板密密麻麻的数字,除了他,谁也看不懂。之后,他略一沉思,便恍然大悟般一拍掌道:“我明白了。”
  说完,就把他们都撂下,抬着木板又走了。
  只留下他们这些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吏工匠面面相觑。
  他明白了?明白啥子了?至今沈海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啥子。
  或许军器监先前便是缺一个如他一般什么都懂的人。之前,道士只会炼火药;工匠们只会依照前朝《武备图》中投石机、攻城器的图形,将其大致改成猛火油炬的图纸,再依照图纸铸铜,对其中原理也是一知半解。
  而如沈海这般的账房小吏,更是只会核算每一份图纸上标注的尺寸、算式,复核算出的答案是否正确,其实压根也不懂什么火啊猛火油啊。
  沈海还跟人打听过了,林闻安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还是当年的甲榜第三,他从小读得都是圣贤书,习君子六艺,从没学过这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无师自通这些东西的?他心里好奇很久,有一回便没忍住,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问了这问题,谁知这林大人很随意地答:“确是没学过,但也不难,大致看几遍就会了。”
  在军器监干了好几年都还闹不懂的沈海:“……”
  他可真多余问这句。
  总之,短短半个月,困扰了军器监数年的问题,已在这位林大人手中迎刃而解。如今,他还绘制了好几种新型火器图纸,并生怕沈海他们这些愚钝的凡夫俗子看不懂似的,详细记录了火器的构造、尺寸、材料、制造流程和使用方法,图文并茂地写了厚厚一册子。
  画得比外头给三岁小儿看的那种画本子都仔细。
  不过沈海还是看不大懂。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稍稍正了正衣衫,上前轻轻扣了扣门扇,恭谨地躬身道:“林大人,最后一套图纸,下吏已核算完了,均无错谬。”
  林闻安头也没有抬,笔尖还在纸上沙沙地走着,只应了声:“搁在桌上吧,辛苦了,天已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太好了,不用改便能交差了!沈海心中一阵喜悦,应了声是,进去放好图纸,便又美滋滋地与林闻安躬身行礼道别:“林大人,那下吏先走了,您也多保重。临近除夕,下吏便提前与大人贺岁,祝愿大人贵体康泰,阖府康宁,福履绥之。”
  “下吏告辞!告辞!”
  林闻安听得这一声声新春祝贺,才有些怔忪抬头,眼前矮胖的小吏早已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后,兴奋地一溜烟跑远了。
  他侧头往后一看,各种册子、纸张堆成小山的长案旁,有两张长凳拼在一块儿,丛伯正靠着炉子睡得打呼,他身后的墙上,悬挂着的“宝元八年颁”的通书已经被撕得只剩薄薄的几页。
  今日竟已是腊月二十六了。
  忙得都忘了时日了。林闻安搁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想了想,还是过去弯腰叫醒了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的丛伯。
  丛伯正在梦里撒丫子追那个混账车夫,忽然被拍醒,有些迷茫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嘴角:“二郎?你忙完了?可是要回偏房歇息了?”
  一时也忙不完,罢了。林闻安摇摇头:“不忙了,回家吧。”
  丛伯一下便不困了,高兴得跳起来:“好好好,可算要回去了!我来收拾东西,二郎喝点水,咱们这就走!”
  没一刻钟,丛伯便打好了包袱,林闻安只取了几只官家送他的汝窑胖鸭子……回头给如意吧,或许她会喜欢鸭子?好歹是御造,搁铺子里摆着也成。
  他与丛伯出宫去,在宫门处领回车马,扬鞭便往国子监夹巷赶去。
  林闻安在姚记杂货铺门前下车,仰头看向夜色中还点着灯的铺子,都有些恍若隔世般的感觉,不过才走了几天,竟有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还没进去,他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格外热闹的声音,狗在叫,猫在唱,还有似醉非醉的嘟囔和笑声,与从门缝里溢出的满地灯火交织在一起,听得林闻安微微一笑。
  院门虚掩着,他撩开厚实的棉布门帘,一推开门,什么都还没看清,便有个滚烫柔软的身子猛地倒进了他怀里。
  他整个人差点被扑得往后倒去,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胳膊,刚在台阶下站稳,便对上了一双大大的、水盈盈的杏眼。
  “二……二叔?”
  “你…你怎么长了三个脑袋?”
  林闻安察觉有些不对劲,顾不上其他,先将站都站不稳的女孩儿在怀里紧紧扶住了,又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只见院子里摆着桌椅,一锅吃剩的残汤还在炉子上微微沸腾。
  三寸钉和丛辛抱着廊柱高歌,先生正拉着狗满院子转圈儿。
  他蹙了眉头,刚扭头叫丛伯快去请郎中来,一双又烫又软的手忽然搭在他脸上,硬生生将他的脸扭了回来。
  女孩儿神色迷蒙又迟缓,抬起手便往他鼻尖上一捏。
  “二叔,你瞧,天上好多小人在飞呢,喏,这儿有一只,这还有一只呢!这只好看,我捉一只给你玩。”
  “……”
  第43章 小苦瓜 他将绵软似发糕的如意竖抱起来……
  那真是令林闻安终身难忘的一晚。
  他臂弯里挂着个在他鼻尖上捉小人儿又嫌捉住的那只不够好看,继而手往空中一丢,又踉跄往边上扑去的如意:“那只,那只红的好看……”他忙将人往臂弯里捞回来,牢牢箍在身前。
  院子里,先生与几只小狗滚作一团,还被层层叠叠的毛团子压在了下头,林闻安惊得提溜起如意便向前了两步,待要去扶,但先生竟已顽强地拨开一身的狗爬起来,一眼瞅见前头那走得歪歪扭扭、前爪绊后爪摔在地上的猫儿汪汪,又跌跌撞撞扑过去将猫儿搂在怀里。
  他提起猫,与猫儿对视良久,忽地将脸贴上肥猫脸直哭:“老婆子,你怎的生了这么多毛?脸也大了,你…你怎的不来梦里见见我?你莫要恼我了,我晓得,是我没照看好儿子,连如意也没照料周全,离了你我一事无成……儿子可去寻你了?你们可在一块儿呢,怎的你们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念你们念得好苦……”
  他痛彻心扉这一哭,原本在唱曲儿的三寸钉和丛辛也嚎起来,一个喊娘你心好狠,兄弟姊妹那么些个怎的单把我卖了;一个揪着胸口哭我好想吃抚州的金橙啊,呜呜烧心难受,呕——
  吐了一地。
  这下真热闹了。
  林闻安将浑身滚烫、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但已迷糊着不断往下滑的如意往上颠了颠,事到如今,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总不能将人丢地上去。
  稍一使劲,他将绵软似发糕的如意竖抱起来,左胳膊隔着衣裳单手托住她的臀腿,右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肩头,好让她能舒服些靠着,也防着她突然呕吐呛了喉咙。
  接着,他镇定地嘱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丛伯:“家里有我,丛伯,你先去请郎中回来,多请两个……”说着,他抱着人往院子里去,凑近桌上看清那汤里漂浮着的是何物后,便明白是怎的回事了。
  叹了口气,这竟还是他引来的祸事……林闻安身子稍稍后仰,单手抱人,勉强腾出一只手来解下了腰间金令牌,递给丛伯,冷静地改口道:“不必去医馆了,拿上我的令牌,连夜叩开宫门,去请宫里擅长诊治脾胃之症、食毒急症的吴太医,再把宫里那位给太子殿下的吐蕃狐狸和猎犬看诊的兽太医也一并请来。看这情形,怕是躲不过要催吐,让太医多带些甘草、茵陈、泽泻、黄连之类的药材来。另外,即刻将菌子有毒之事禀报官家知晓。”
  也是他大意了,没料想到宫里的东西也能出岔子。
  幸好这盒菌子是今早才在暖室里采下的,当时暖室里采遍了统共只攒成这么巴掌大的锦盒。珍稀得很,但官家不爱吃菌,嫌弃总有股泥味儿,否则那暖室里的菌子都不够他一人吃的。
  听闻这暖室里的菌是专为太后娘娘培植的,但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身子正不爽利,也吃不得,正巧他在,官家便随口赏给了他,说是叫他也尝尝鲜。
  他不重口腹之欲,想着先生好吃,如意在外头也难以尝到这样稀罕的东西……便又顺手交给了要出宫的梁大珰请他带回姚家。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去吧丛伯,一定要快。”林闻安眉心微蹙又交代了一句,女孩儿滚烫汗湿的额头正好贴在他脖侧,湿润炽热的呼吸还一下一下地扰乱着他的心神。
  “哎哎!好好!我马上去!”
  丛伯连忙醒过神来,刚刚吓坏他了,他还以为姚家人都中邪了,他腿都看软了,差点儿想去请灵婆烧些符水来,还是二郎一句食毒急症将他的神智唤醒了。原来不是叫鬼怪附了身,那就好那就好……
  他忙接过令牌,扯过马头,调转车头,驾车又冲了出去。
  林闻安抱着怀里那火炉子般的人进了院子,先将如意安置进屋,她发烧说着听不懂的胡话,好在还算乖巧,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又取了她那丑兔子布偶搭在她脖后,将人侧首侧躺。随后,他出去扶着抱着猫不肯撒手的先生进屋,接着又把丛辛和三寸钉搀扶到廊下暖和的地方,让他们先躺着。
  忙了一圈,他快步走进杂货铺寻了些绿豆。家里没有别的药材,怕太医来得晚,先用绿豆煮水催吐吧。
  取了一瓢绿豆来,正要走时,他忽然发现铺子里也不知何时多了只鹦鹉,此时在架子上欢快地扑腾,嘹亮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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