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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夏以臻迅速打了个招呼,又想过去好好说上几句,可脚底下似乎哪块砖都不便踏入。
  沈泰笑了下,随即按了按手,示意她等等。很快,他从身后的小门绕过来,一身中式行头,也是纯黑色,只在内里透出银色的暗纹。
  沈泰向夏以臻侧鬓扫了眼,便颔首道:“小夏今日的一身装扮实在相得益彰,这簪子配得妙,霜白配青碧,正是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夏以臻小心地去摸了摸,见它还稳稳地插在那,心里松缓了些,敛笑道:“谢谢沈老前辈,您送的这身衣服十分合适,这只簪子也是刚刚有前辈相送的,很意外。”
  她一时脸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一颗心惶乱地跳着。如果没有沈泰,没有遇见苏老太太,她甚至连一身合适这里的行头都没有。
  她无从报答,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前辈,我很感谢您给我学习的机会,我一定会服务好宾客。”
  沈泰先前就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她,神色和缓不急,见夏以臻忽的一脸认真,他才突然笑起来说:“小夏,你这段话恐怕只有前辈叫对了。我今天不是要你来学习的,更不是要你来服务的。”
  “那前辈……”
  “既来之则安之吧。”沈泰笑了笑,摇头摆了摆手。
  夏以臻只好点了点头,又听沈泰道:“今晚是私人宴,应邀的人不多。你就以看为主,等我什么时候瞧你了,你便跟上来,除了菜色相关的,多一句也不必提。”
  夏以臻只管答好。
  七时不到,宾客已经陆续各安其位了。夏以臻站在小门旁细细打量着——她很快就看到倪俊贤和倪孝雅随着一个贵气中年女子走进来。
  女子身穿黛绿色丝绒旗袍,耳垂上缀着一颗很大的祖母绿耳环,举止优雅从容,脸上不见微波,唇间盈盈含笑。
  俊贤与孝雅也一身隆重,举手投足,皆是娴雅矜贵。他们跟随女人一起,在角落的一桌坐稳。
  夏以臻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流转,中年女子身后便路过一对夫妻。
  男人昂首阔步,神色凝重,大开大合,线条极粗。女人温婉稳重,着着一身*内敛的黑色连身裙,胸口坠了只不大不小的红宝石镶嵌胸针。
  路过时,她俯身与孝雅和中年女子耳语了几句,面色和善……
  夏以臻倏地颤抖起来。很多年前,那位黑裙贵妇也曾如此对她唇角勾笑,眉目盈盈,却令她瞬间沉入寒潭。
  她好像姓苏,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盛朗的父亲了,只不过,他比那年匆匆一见时老了不少,面色灰沉,眉头紧锁,震了下西装门襟,就早早地坐下了。
  夏以臻在门口看着,手脚生凉,却又突然想,这样的两家人,虽然受了邀,却只能坐在角落里,不知道主桌又会坐什么样的人?她如果哪句话没说好,这么多人看着……
  想着手心就开始涔涔地冒汗,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渗着细密的汗珠。夏以臻轻轻地喘息着,片刻后,手腕无力地搭上门框。
  “擦一擦吧。”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低而温沉。夏以臻倏地回头,一颗心突突地跳得错乱。
  她果然看到盛朗正站在身后,穿了一身笔挺规矩的黑色中山装,胸口绣了暗暗的竹叶,领口处露出板正的白色衬边,黑白交错,冷静沉稳。
  “给。”盛朗的手抬了抬,夏以臻看见一块方正的淡灰色手帕。
  她低着眉眼,匆匆道了声谢后接过来,在额头脸颊上细细地按了按。
  夜宴即将开筵,夏以臻的确是有点慌了,但此时此刻遇见盛朗,又让她安稳了些。
  她擦着汗,也觉得奇怪,平时遇见他,一颗心也是跳得要死。可恍惚间,小馄饨店那夜的心情分明延续了起来,那日他对自己说,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那份安心似乎又继续下去了……
  “谢谢。”夏以臻抬起脸,看到盛朗的一刻,她浅浅笑了一瞬,“你也在。”
  盛朗好像有些意外,他屹立在面前,面容依旧冷峻,目光却在她两眼间轻轻地飘摇。不久,眉心也洇出汗来。
  夏以臻噗嗤一下笑了,又忍着笑说:“你自己也擦擦吧,是穿了两层,热的吗?”
  她把手帕递给他,却突然想到他洁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肯不肯用她擦过汗的手帕。
  想了想,夏以臻的腕子又缩了回来。
  盛朗低低地看着她,面不改色,突然道:“是很热,所以擦哪里,告诉我,或者帮我。”
  夏以臻怔住了。
  盛朗二十一岁时,说话干脆直接,从不顾忌,也不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二十八岁了,往来了几回,她以为他早就不会那样难伺候了……
  夏以臻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低点儿……”
  她了解他,就算是告诉他位置,恐怕他也要说他看不见……向来这样。
  盛朗走近一步,低了低身子。
  夏以臻捏住手帕,小心地瞧了他一眼,也凑近,在他的额头,脸颊,下颌,都轻轻地按着。
  细看盛朗眉宇,整个人的气质的确是变了,冷还是那样冷,但稳重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常常盛气凌人。
  他压着眉眼,视线从高处垂下,沉在她脸上一动不动。
  倏忽有些沉默,夏以臻按捺着吐息,任心砰砰跳着。她从前就不擅长读他的神色,如今更是读不懂了。
  见盛朗岿然不动,紧闭着嘴唇不说话,可一双眼睛又冷冷地锁着她,她也只能忍着这份忐乱,嘴上抱怨着他真能出汗,手上多擦了两下。
  其实他的好些地方都是干的。
  犹豫间,七时正点的编钟突然敲响,夏以臻吓了一跳,几乎同时,她听见盛朗开口道:“结束后等我。”
  她清楚地听见了,不自觉点了点头,一切毫不受控,又听盛朗仓促不安地说:“一定等我,别乱跑。听见了?”
  夏以臻只好垂着眼睛,更用力地点头,令他放心。
  编钟又敲响了,她用力攥着那只手帕,再抬头时,只见盛朗匆匆跑远的背影与回眸一瞬的笑,他喊了声:“今天很漂亮!”
  夏以臻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这还是六年后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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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钟连连敲了八声。目之所及,宾客已纷纷落座,耳边仍是编钟留下的袅袅余音。
  整条通路狭长幽深,尽头的一轮圆月正高悬着,月光盈盈洒落,月影坠入水中。
  这时响了几声鼓板,曲笛与笙又前后和鸣起来,月下缓缓走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蓝衣小生,他一步一顿,启口唱道:“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
  夜宴正式开始了。
  身着中式套装男女侍应鱼贯而进,另有专人一一布菜。
  夏以臻遥遥站在沈泰身后,看沈泰扶着椅背,与坐在主位的男人从容攀谈。
  主家背身而坐,看样子大约五十上下,背影十分冷肃,不同于来客的隆重,他只简单穿了件黑色的松身针织,气场仍是非常。
  右手位客人尚未登场,座椅是空的,沈泰便与主人交谈着坐了一会儿,看起来关系很熟。
  今晚一共十二道菜,很快第一道冷菜上桌。
  主家与沈泰起身,招手间,夏以臻见盛朗擦身而过,随后与主人一同与左手客人客套闲聊,似乎是在介绍。随后又游转于几人间,皆是谈笑自如。直到一圈十一座转完,又重新回到主家身边。
  夏以臻遥遥看着,一时失神,却见盛朗倏忽直起身子看向她,又看沈泰扶着主家肩膀说了几句,主家才悠悠回头……
  他看了夏以臻须臾,轻轻点了下头道:“夏小姐,你好。”
  这一瞬间,呼吸停滞了,夏以臻攥了攥手指,下一刻,她露出淡然的微笑,轻轻迈步出去……
  第85章
  “这是陆先生。”沈泰道。
  夏以臻浅浅称呼了一声,又听陆先生道:“开筵了,那就有劳夏小姐。”
  他说罢向左边的客人抬了下手,夏以臻会意,与正离席的盛朗再度擦肩而过,随沈泰一同转到左手贵宾身边。
  夏以臻将一扇团扇轻轻搁于桌面的竹片上,扇面是乱针刺绣的春江花月夜,留白处是菜单及宾客姓名,都是手绣的。
  夏以臻先前特意留心过,便含笑道:“祁先生,今晚的第一道菜,冰轮映月。依照《山家清供》所记载的冰碗藕一式,由沈泰先生亲自做了改良,以冰碗,盛雪藕、白莲、百合,加以水生菱角,清脆爽口,解腻开胃。”
  祁先生只道:“多谢。”又转头对沈泰笑说,“这黑陶配冰碗,灵感我是猜到了。前些天你邀我去看李胜月唱《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是不是?”
  “你这老家伙,有点眼力。”沈泰拍拍椅背轻松随笑。
  祁先生又转头细细打量着夏以臻说:“古有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今夜有夏小姐的花容月貌,依我看,这道菜再开胃,也不如夏小姐来的醒脾。”他说完递给夏以臻一杯酒,陆先生随即低沉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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