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浑身一凛,见盛朗并没有与她打招呼,只是迅速从后座拿了件大衣,便向马路这边跑来。
“先上车。”
盛朗将大衣披在夏以臻身上,接过伞,轻拢了她一下。
他还穿着白日见到的那件黑色高领针织和西装外套,沉稳内敛,只不过眼前被雨打湿了,少了点下午所见时的泰然。
盛朗的头发睫毛都在滴水,伞檐落下的水流拼命往他肩头浇。
“先进来。”夏以臻下意识扯扯他的袖子,拉他进伞里,随即牵住盛朗衣角,在雨里快步前行。
积水被慌乱的脚步踏碎,短短几步路,夏以臻一直在抖,直到被盛朗撑着伞送进副驾,她才瞬间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
车里的空调正汹涌地散着热气,座椅也开了加热。
夏以臻半抬着眼,扫见盛朗修挺的身体从车前一晃而过,雨刷在他身后以规律地摇摆,与她的心跳相融。
门开的一瞬,夏以臻不受控地打了个冷战。很快,她看到盛朗在她身边坐稳。而车门合上的同时,车里已经被宁静充斥,纷乱也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夏以臻的发稍滴着水,她看着水滴凝结,摇晃,最后坠落,碎在盛朗大衣的衣襟上。
空调的热气蒸得人脸热,局促的空间里,只有被夏以臻压抑着的很浅的呼吸声,伴着雨刷晃动,仍在不安地作响。
夏以臻垂着睫毛,看到盛朗将湿透的西装脱掉,又扶着她的椅背,侧身从后座抽了几张纸。
“先简单擦擦。”
“好。”
夏以臻接过来,蹭了蹭发梢的雨珠,眼底掠过盛朗去调空调风向的手指,烫人的风再度汹涌地扑向了她。
盛朗的手似乎也像他这个人一样成熟了,指骨粗了一点,硬朗了些,少了不少旧日常见的新鲜烫伤,已经算不上熟悉了。
夏以臻的头发擦了很久,直到觉得纸巾都在滴水,才听到盛朗问:“还冷吗?”
“不冷了,谢谢。”
夏以臻沉了一瞬,才想起该把盛朗的大衣脱下来。
她其实还有点发抖,一边被热风熏得喘不动气,一边又在忍不住地抖。她小幅度转动身体,脱下大衣后,又用纸巾沾了沾落在这件大衣上的雨珠。
这件衣服质感非常好,淋了很可惜,她细细地弄好后轻捧着递给他:“希望没淋坏。”夏以臻笑着说。
“别动,盖一会。”
盛朗的眉头压得很低,他按住大衣,柔软再度贴上了夏以臻,她没拒绝,车里重新陷入了温热的沉默。
在此遇见盛朗绝不是巧合,夏以臻心知肚明,但她也只能当巧合来面对。
她考虑要不要问候一句“在这遇见真巧”,却听到盛朗开口说:“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在这等你。”
他的确是有意在这等待的,他有话想和夏以臻说,但刻意早早离开沈泰家。
盛朗清楚夏以臻携礼上门无非是求助或是感谢,如果是求助,得知自己存在,以夏以臻的性格就一定不会开口了。
他不想赌,所以早早在车里等到现在。只不过没想到下雨了,一切泥泞成了眼前这样。
“这样啊。”夏以臻紧绷着肩膀,无意识地捻动着盛朗大衣的衣领。她抬眼看到盛朗同样在搓动一只金属打火机,她有些陌生,于是礼貌地开口:“你想抽烟的话,我可以的。”
盛朗愣了一瞬,随即松了手:“没有。抱歉。”
“没关系。我都行。”夏以臻低着头浅浅笑道。
盛朗空出手无处安放,只好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始终望着被雨刷反复擦干的小块区域。
夏以臻也把视线收回到自己的指尖上,她觉得睫毛很沉,身体还在微微打着寒颤,耳边只有雨刷来回扫过的机械声响。
盛朗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又在夏以臻全然无备时,他突然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74章
夏以臻努力让自己在平静的躯壳下喘匀呼吸。她低着头,捻着指尖,在纷乱的猜测里,听见盛朗继续说:“我想正式道歉。”
夏以臻倏然笑了,笑得很浅,只有她自己察觉。
盛朗与盛宸果然是亲兄弟,体面收场大概也是他们成长过程里重要的一课。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一点,把视线重新移回窗外的冷雨里。
“盛朗,不用道歉,我们都没做错什么,也互不相欠。”她轻盈地说。
“关于我的家庭,不是有意要瞒你。”
“嗯,没关系,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我继母找过你。”
“嗯。”
“她大概说了些为难你的话。”
“没有,她没为难我。”
盛朗收回视线,盯着手背跳动的脉络,恍惚了好久才轻点着头说那就好。
道歉似乎进行得很快。
夏以臻揉着盛朗羊绒大衣柔软的布料,心想它一定很贵,这样的衣服拿来挡雨,拿来拖在地上当被子,换成她一定做不到。
她细细地聆听着,随时等待盛朗的下一句话,她有把握可以让他每一句礼貌的歉意都体面落地。
“对不起。奶奶离开时只留了你一个人。”
听到盛朗再度开口,夏以臻看着他温柔地笑笑:“别这么说,你也不想的。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所以别放在心上。”
盛朗看着窗外的冷雨,就在这一瞬,觉得自己已经离夏以臻很远了。
困在过去的,只有他一个。他很庆幸,却痛苦难耐。
盛朗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后的歉意没有任何意义。但六年来,他始终不能接受和夏以臻分开时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能宽恕自己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很好的交代,他想说对不起是真的,可惜夏以臻好像不需要了。
身旁的她还像六年前那样美好。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清新而柔和,却让他的一颗心剧烈地刺痛。可即便这样,盛朗依旧很难忍住不去看。
“盛朗,不用道歉,很高兴能再遇见你,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为你开心。”
盛朗点点头,指骨用力攥着方向盘。他微微启齿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直到汽车发动之前,他才忍不住,最后一次为曾经开口。
“虽然现在说没什么意义,但那一年,以臻……”
盛朗看向她。
“我是真心的。”
夏以臻猛然将视线挪去一旁的车窗外。她用力抬头,去看雨降落的方向。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滂沱,雨水的汹涌可以掩盖一切。
从前有个问题她一直放不下。她无数次回忆了那些记忆碎片,试图找寻答案,以至于用了六年。
今天她终于确认了,已经足够了。
夏以臻攥紧盛朗的大衣,雨声果然在她的祈求里变小,小到最终毫无声息,她才终于平静地把头扭回来,什么都没有说。
汽车在雨里缓缓启动。
夏以臻的视野里,只有被车灯照亮的尘埃一般的细雨,和恒久不安的雨刷。
时间似乎在狭小的空间里静止了,唯一在动的,只有两侧呼啸而过的夜色,以及不厌其烦划过她与盛朗的、忙碌于城市间的霓虹光影。
盛朗安静地在她身边开车。他凌厉的眉眼和窗外的冷雨一样令人无法触碰,落在眼前,却是隔绝的。
这样并肩的一瞬间似乎在某个时段上演过,但也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路无言。
淋湿的发梢终于被炽热的暖风烤得渐渐干燥,盛朗的车在夏以臻小区门口停稳时,雨也刚好下累了。
一切再度安静下来。
“谢谢,就到这吧。”夏以臻将盛朗的大衣叠好,还给他时轻轻地笑了笑,“再见,盛朗。”
“再见。”
大衣还带着夏以臻的温度,盛朗长久地一动未动,直到听到车门沉沉地关上,夏以臻已经走出很远,他才缓缓地降下车窗,在黑暗里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六年,总觉得该有句再见。可真说出口时,却发现一点也不想要。
盛朗无奈地笑了一声,轰然,将油门踩到底。
----------------
夏以臻早就接到荣熠通知,说手链已修好了。荣熠总说都在一个城市,寄快递不如他亲自跑一趟快,夏以臻也没招,只好告诉他自己最近正在跑节目场地,过几天会经过他那儿,到时候顺路上门去取,才勉强将他按住。
一拖拖了好几日,直到夏以臻把工作彻底结束,才终于抽出时间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小捧白色的永生花,去往foursquare登门。
荣熠很喜欢白色,也和他展会的主题搭配。此人眼光极其挑剔,夏以臻也不想妄加心思弄巧成拙,最终只选了捧最简单的,她似乎记得荣熠说过他喜欢简单纯粹的事物。
看到夏以臻带着花来,荣熠的小员工轻巧地拍了拍正低头工作的老板的肩头。
荣熠回身的一瞬,凝重的神情瞬间冰融。他含笑走来,一身飘逸的现代西装,刚好也是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