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泰听完笑着摆手:“这倒是你想多了,他放着这样的出身,能踏实下来跟我学做菜,肯定不是贪慕虚浮的人,不会在意你们的那点费用。况且,他那家小店原本就是亏钱的,依我看,停业亏得还少些。”
夏以臻的手指又绞缠起来。她垂着眉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沈老,您说他亏钱吗?”
“是啊,亏钱也要开这间店。”沈泰抬眼笑笑,“往大里说,那日在码头,你说我是‘已识天地大犹怜草木青’,我倒觉得这句话形容他更合适,他志不在商界,倒是喜欢捣鼓这些。往小里说,他心上有放不下的事。小夏,你跟他刚认识,恐怕还不了解他。”
沈泰说完离开椅背,盯着夏以臻的眼睛凑近了些,这一瞬夏以臻退回了几寸,轻声说:“是,我完全不了解……”
她的确不敢说自己了解盛朗。记忆里的盛朗,已经变成了一些错乱的片段,也逐渐没有声音了。她反反复复地回忆过去,直到已经模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失神中,夏以臻听见沈泰摇头笑了笑说:“你放弃选择码头,可是错过了一次很有趣的采访。”
“有趣的采访……”夏以臻强颜欢笑着,“是吗?”
“是啊,要论赚钱的头脑,依我看,说盛家两兄弟分庭抗礼可有些偏颇,一边投资赚得盆满钵满,一边往赔钱的小店里补亏空,还不够有趣?说起来,单是他的身世就够戏谑的。”
“沈老前辈,可以透露一点吗?”
雨开始绵密地敲打玻璃,夏以臻的心跳纷乱起来。自己说出的话已经十分不合时宜,也已经超出了她与沈泰来往的边界,但她任然不受控地坐在这,并纵容自己一句一句问下去。
她总是安慰自己说,沈老好像没有介意……他的兴致似乎也不错。
沈泰果然笑道:“小夏不是外人,那就聊两句。”
“如果你了解过盛世的新闻,该听说过盛朗是盛总*发迹前糟糠之妻的儿子。他爸是抛弃了他妈另寻了个好岳父才有了今天的盛世。”
“盛朗的生母原就是个市井开摊炒菜的普通女人,去世那年,刚租下一间门头,店还没开起来呢,人就病没了。对盛朗而言,开码头与其说是爱好,不如说是执念,盈不盈利的,他不会在乎的。”
夏以臻攥着瓷杯的手指发白。恋爱时她只知道盛朗的母亲是癌症去世的,分开后她又抗拒一切跟盛家相关的新闻报道。这一切她从不知情,也没有问过。
沈泰靠回椅背,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小夏没想到吧,没了解过,很意外?”
夏以臻颤抖着回答:“……是。我很意外。”
“盛玉麟的发家史各大新闻杂志都有,不是忌讳,这可不能算我老头子多嘴。”
“当然,沈老放心,我也不会多嘴。”
“既然如此,我还可以跟你说个更意外的。”沈泰再度神秘地凑近,“小朗在十八岁时,曾跟他爸有过一次豪赌……”
夏以臻倏然抬眼,她听盛朗的继母提到过他们父子间标的八十万的一场赌约,盛朗也曾经对她说起过一部分。这是从第三个人口中,再度听说。
“赌什么?”
沈泰家的空调似乎已经不管用了,夏以臻勾着唇角颤栗地盯着脚尖,她想知道,已经顾不得一切了。
沈泰得意地看着她,喟然笑叹说:“八十万,全部押注,博他的人身自由。”
第73章
“人身自由?”雨声淋漓,夏以臻重复的一瞬间觉得有点冷。她收敛不住惊讶,她不曾听过这个版本。
“嗯……”沈泰合眼点点头,言语间并不沉重,“从大学开始,四年时间,赚八十万,作为养育费还给他爸,自此两清,断绝关系,过自己的人生。”
“据说这个赌约当年是认真签过父子合同的,这小子也算守口如瓶,豁命拼了一把。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只道是寻常,也没必要再避讳了。小夏不是外人,嘴又严,跟你当作趣事说说也无妨。”沈泰轻松地倒茶。
夏以臻快速厘了厘时间,遇见盛朗的那年,正好是第四年的开端。那一年,盛朗正在为他想要的生活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是为自由的未来争取过的,而那个未来里,或多或少,很可能有过她……并不是他继母说的那样,盛朗要成为第二个盛玉麟。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她从前不理解的盛朗,已经沉默无声的盛朗,又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他说他要赚钱一次性付出去,他说他没有偷懒,他说他不出国,他说等等他,等他半年……他说他想毕业后早点成家,他说他想留在这儿,他说他想陪她一辈子,他说他不想分开,短暂的,永远地,都不能分开……
盛朗的声音重新像潮水般汹涌地滚入,卷在窗外哭泣一般的冷雨里。
夏以臻心头绞痛难忍,却仍想到某个重要问题她一定要知道。
她想起盛朗曾经说,他那年已经有了六十多万存款,以那年家味的收入,加上春节时盛朗少有的放纵,夏以臻断定他当时一定是赚够了钱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她攥着杯子,着急地探身问道:“沈老前辈,以盛先生的能力,应该可以赚够这些钱……他一定可以做到的……可是为什么?”
“没有,他没做到。结局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沈泰淡淡开口,像在讲一则遥远的老故事,“究竟是为什么没做到,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日后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采访他。”
“总归听说这孩子病了大半年,病好后就出国了,回来后进了盛世董事会,不过没在公司任职倒是了。真可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怎么样小夏?一个风光的输家,还算有趣吗?所以我说,你错过了一则好故事。”
沈泰摇摇手指笑着,瞧夏以臻已然面色发白,突然凑近道:“小夏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夏以臻勉强笑着,证明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一个跟她不相干的故事。
“那便好,好听的故事到处都是,我也很期待小夏挖掘更多市井百态,做成节目,也给我这久旱待甘霖的好奇心解解馋。”
“好的,我会的……”夏以臻已经手脚皆麻,看窗外雨势渐大了,理智下抓紧起身道,“沈老,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嗯。”沈泰也跟着站起来,“雨很大,带把伞走吧。”
他一伸手,胖阿姨随即笑着把伞送来,夏以臻感激地接了,低头一看这把伞做工不寻常,又问:“我怎么还您?”
沈泰突然背着手大笑起来:“小夏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登门了吗?”
夏以臻脸一热,考虑片刻懂了意思,她赶紧鞠了一躬:“沈老前辈,很感谢,日后一定常来拜访。”
“嗯,好好做。你是有能力的,要相信自己。既然你认我这个前辈,下次登门,就留下吃顿便饭。”
“谢谢沈老师,那我走了。”
夏以臻在门口再度鞠躬,弯身捡起高跟鞋,小心地踩上,撑开伞默然离开。
胖阿姨送别夏以臻,听见沈泰摇头笑说:“怎么样,这一前一后,曾是一对儿。”
胖阿姨也抱着手说:“看样子倒是登对得很,一对画里的人似的。”
沈泰也乐了:“画里的哑巴鸳鸯!有什么用?令人着急啊。”
胖阿姨已经多年不见沈泰干预这些事了,憨然笑笑:“看来您闲下来后,有意撮合……”
“孩子的事,想袖手旁观也难。”沈泰笑着坐回去,“虽说世上事,当生则生当灭则灭,可若都能置之不理,还哪来的月老牵线一说?神仙都忍不了,何况我这俗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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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雨已经密得人发愁。夏以臻撑开伞,刚走出沈泰别墅,风就把一切吹得飘摇。
一场秋雨一场寒,燕市的冬天已经在不远处蠢蠢欲动了。沈泰的一席话令夏以臻心里并不好过。她不清楚该怎么总结现在的难受,偏要说,大概是惭愧。
对于当前的结局,她已经安然地接受了,但如果时间可以像录音带那样倒回去一次,她一定愿意收起自己当年的自卑与赌气,拿出一点耐心,等盛朗病好,好好沟通一次。
虽然结局不会改变,但至少对得起当年的真心。
但如今说这些已经迟了。
夏以臻顾不上雨中的狼狈,一边撑着伞前行,一边草草捂住大衣领口。她很冷,冷得发抖,挡着雨水打开手机叫车,却一直无人应答,直到她游魂似的走到路口,才猛的被一声短促的骑车鸣笛惊醒。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这条被雨浇透的空旷马路上,这辆车显得和她同样格格不入。
车灯将雨的痕迹照亮,玻璃像被蒙了雾,看不清车里人的样子,只有雨刷在不安地摇摆。
夏以臻抬起伞,倏然看见车门开了。一只皮鞋迈出来,随后盛朗利落地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