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这种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进了面包店,起码能学个手艺,也能每天揣几个面包回家,按月领到一笔工资。
他是真知道愁了。
原来倒头就睡,现在为了房租常常愁得睡不着,把过去的奢侈品挂网上卖了卖,好不容易攒出房租钱,又发现房租已经被盛朗交过了。那晚他抱着盛朗的枕头哭了一夜……人生,他这种人的人生,有没有人能理解?也有他的不好过。
登船的通知开始广播,盛朗再度道:“给你你就拿着。”他掀开张彼得外套把卡塞进去,“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没多少,多了我也没有。偶尔应个急,不丢人。”
张彼得没再拒绝。盛朗又说:“别忘了帮我去看看我妈。”
“我知道,还要买束黄玫瑰。”张彼得浅浅笑着,看着天边的低云翻涌,“看过咱们妈过的日子,这辈子就不可能辜负女人。”
盛朗沉默着点点头,又收到一条信息,他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夏以臻还是让我跟你强调,今年过年一定要来。她这人实心眼,欢迎你是真心的,对人好也是真心的。”
“操……”张彼得鼻头一酸,垂下头咽了咽,再抬脸时他看着盛朗说,“你必须对她好,好一辈子,她是最好的。”
“当然。”
张彼得倏忽心潮澎湃,对着海面纵情地大喊:“娶她!你不许辜负她!辜负她我第一个跟你没完!说!你娶不娶她!——”
张彼得喊得力竭,海面荡起激烈的回声,登船的人们纷纷看过来,张彼得胸口起伏,喘息声盖过了风的呼啸,却听见天边依旧不管不顾地传来盛朗的声音。
“娶!想闭上眼就是他妈的半年后,睁开眼就娶她!我这辈子只娶她!——”
声音还飘在风里,海面翻卷起一层层潮涌。盛朗难抑地喘着气,耳边是张彼得痛快的大笑。他再度大叫着:“啊!哥们儿给你当伴郎!——”
风暴潮很快席卷了整个淮岛。这段时间海上停航,黑云每天都在天边漫卷,海面呜呜咽咽地,像老人在叹息。渔船都被遮罩起来,被锁链束着停在码头,不再作业。
淮岛陷入了每年最沉寂的时刻,空气也变得雾蒙蒙的。盛朗将一张“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家味门口,降下了卷帘门。
夏以臻有点难过。家味就这么关门了,夏天的热闹好像还没散去,一切就冷清下来,她都没有好好做过准备,就要散场谢幕了。
暴雨一直不停,日子清闲下来,人却静不下来,雷电每天都在窗外敲敲打打,屋里暗得只能没白没黑地开着灯。
盛朗和夏以臻呆在卧室里,守着一只小炭炉烤栗子和地瓜吃。
夏以臻烤着火,无精打采地翻着栗子,刚送走了张彼得,又把铺子关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月光说再见了,我很讨厌说再见,心里难过,我都有没做好准备。”
盛朗坐在床上,恍惚想起张彼得的嘱咐——找点好接受的话,提前铺垫给夏以臻。他觉得当下是时候,便坐直了说:“可我们还是得学着告别,短暂地告别,永久地告别,然后换一种方式相处。”
他说完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专家,说得不痛不痒的,像在念稿子。明明自己也不怎么样。
“暂时的告别就还好。”夏以臻托着腮道,“只要还能再见,短暂分开一下就算休息了。就算是和你,如果只是暂时地分开一下,我也能接受。毕竟都说小别胜新婚,说不定也不错。”
“不错?”盛朗瞪她一眼,“夏以臻,我看你是又欠揍了。我不分开,为什么要分开?”
“又凶……”夏以臻匆匆道,“说了是如果,也说了是暂时的……”
“没有如果,暂时的也不行,多暂时都不行。”
盛朗说完确定,在理解告别这件事上,他还不如夏以臻。他果然是处理不好张彼得的嘱托。
“你这人,不想就不会发生了吗?”夏以臻横了回去,“就拿家味来说,夏天那么热闹,谁能想到几个月不到风暴潮就来了呀!虽然难过,但也只能被迫关门接受现实了。”她气得嘀咕,“好在是还会再开张……”
沉了一会,她又挺了挺腰杆道:“真奇怪,我原来觉得你挺洒脱挺清醒也挺理智的,我还立志跟你学学呢,怎么现在也这么幼稚?天天对我斤斤计较,凶,还抠字眼。”
盛朗要笑不笑地哼了声:“那你该反思了,是不是对我关注得不够,你不关注我又关注什么,你有抱着相机的热情多来抱抱我,还会不会问出这些问题?”
盛朗盯着她,看这实心眼真开始反省了,心里有点爽。他依旧淡淡地说:“还有,我不是斤斤计较,是非常斤斤计较,小心眼,喜欢记小账,还喜欢翻旧账。而且很不幸,我记忆力还特别好,任何事,你只要说过一遍我就会记住,所以很记仇,并且有仇必报,报必双倍,无论多久。”
夏以臻心里咯噔一声,弱弱地问:“那我有得罪过你吗?我有小账在你那吗?……”
“你觉得呢?”
夏以臻想了想,觉得好像真有几次把他惹不痛快了,不理她,连睡觉都背对着她,明显就是心里烦她,还有一次把她枕头扔去床的另一头……
她点点头:“我觉得有。就是不知道有几次……”
“你自己慢慢想吧。”盛朗一脸冷漠,把一只烤地瓜翻了翻,“总之你做好准备,半年后我会一一跟你算清楚。我有多狠,到时候你自己感受,记得忍着别叫,也别求我。”
夏以臻拿起一颗栗子,安静地剥出来道:“你尝尝……可好吃了……”
“我不吃,这招没用。你以为我是你?”
“那我们不分开……不分开好吗?”
“什么?”
“我说我们不分开。”夏以臻道,“没有如果,也没有暂时不暂时,就是不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永永远远。”
她觉得炭火把自己的脸烤得很热,突然说出这种话,令她的两只脚丫在鞋里都无处安放。
夏以臻半天没听到回声,才抬起脸小心地看……她看到变了形的空气里,盛朗后撑着胳膊坐在床上看着她,脑袋闲闲地歪着,嘴角似笑非笑,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一时脸热,突然有点恼羞成怒地说:“幼稚!你确实是幼稚!你这还上大学呢,就爱听这些好听的,这都是小学生听的,而且好听的大多都是骗人的!”
“你最大优点不是不骗人吗?”盛朗挑了下眉,“再说了,你不想?”
夏以臻又不说话了,她低头翻着几颗栗子,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地冒了句:“想。”
盛朗抿着嘴笑了下:“想什么?具体点。我记性好,但理解力一般,你得说明白,是谁想,想什么,想和谁,想在哪,想多久,有多想,说清楚。”
夏以臻只觉得面红心跳,一堆问题问到她头上她一个也记不住。她皱着眉头缩在炭火旁,盯着一颗颗栗子拖延,突然看见盛朗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瞬间吓得睁大眼,生怕他又要把自己送到房顶上去摸天花板,直到盛朗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瞧着她,她才匆匆道:“我,夏以臻,想和盛朗在一起,一辈子,永永远远,在哪都行,特别特别想……”
“特别特别是多想。”
“特别特别……”夏以臻想了半天,再也想不出怎么解释特别特别,只好压他一头说:“总之是比你想!”
盛朗倏然满意了,按着她的脑袋突然亲了一口:“那就够了!”
第49章
地瓜烤好了,夏以臻挑了几只细长冒油的给孙静香送去。她最近咳嗽得挺厉害,一咳就停不下来,声音特别干燥,像金属抽丝似的,令人听着心疼。
夏以臻特意准备了一些甜食给她润嗓子,又每天换着花样地哄她喝水。
夏以臻坐在孙静香床边,细细剥掉地瓜外皮,又呼呼吹了两口气道:“烫啊,慢点吃,你是不是喜欢吃这种的?”
“对,细长条,烤得冒油的,比那种大胖肚子的好吃。”孙静香咬了一口,烫得话说不利索,看夏以臻又拿起一只剥,按下道:“等会我自己弄吧,天这么冷,剥出来一会就凉了。”
“行。”夏以臻把地瓜放到暖器上热着,又问:“那你晚上睡觉冷不冷?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她说着擦擦手,进孙静香被褥里摸,竟然是滚烫的,还摸到一些电线脉络。
“什么东西?”
孙静香神秘地笑笑:“我把你小时候的那床电褥子拿出来铺上了。”
“啊……都快二十年了,还能用吗?别睡着觉起火了啊。”她也笑笑。
“起什么火?过去的牌子质量都好。那时候的人心好,做什么都用心,你摸摸,这不挺热的吗?”
“好吧,只要你不冷就行。”夏以臻把枕头立在床头,让孙静香靠着吃,又把收音机打开,调到孙静香常听的频道。
熟悉的老歌随即传来,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孙静香最喜欢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