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位是燕市电视台主持人夏以臻夏小姐,你常看食味,想必熟悉,所以今天的聚会,没有外人。”
  沈泰安排盛朗坐入倪孝雅身边的空位,让小董把最后的白葡萄酒给大家匀完。
  沈泰面色潮红,眼神却已经迷离了,他举杯道:“喝完这杯,恰得其中。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咱们都撤吧,来日方长。”
  沈泰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看着倪孝雅:“怎么样,今天没白来吧?”
  倪孝雅嫣然一笑:“当然,盛伯伯家的两兄弟,我今天也终于见全了。”
  孝雅话毕端起酒杯:“盛朗,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正在国内做美食专栏,日后有问题,可以咨询你吗?”
  盛朗轻点了下头,任倪孝雅的酒杯撞上来。他杯里的酒没动,搁下杯子,换了苦荞茶喝了一口。
  夏以臻的视线低低地落在蜡烛上,看周围的一切被烛火炙烤得变了形……
  她自回来,便一直礼貌地沉默着,又随着众人推杯换盏,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倪俊贤一脸调侃地对倪孝雅说:“和盛朗学学皮毛就好,可别太深入,烹饪你恐怕是永远学不会的,我很怕你把我法国的新厨房点了。”
  “怕什么,我短期又不回去,陪陪你不好吗?”
  “短期是多久?”倪俊贤笑了下,“你是想陪我吗?”
  倪孝雅懒得搭理他,又对夏以臻倏然一笑:“以臻,刚刚盛宸跟我说,你新节目的第一站会选在这里,如果方便,我也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国内的片子拍摄是什么流程。”
  夏以沉了一下道:“好,我会尽快向台里提报的,但最终结果,可能还要看台领导的意思。”
  盛宸低头擦着手,慢悠悠地说:“这个简单。”
  倪孝雅听罢很开心,酒过三巡,她脸上漾起绯红,再度举杯道:“盛朗,以臻,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未来就要多打扰了,我们三个干一杯。”
  见夏以臻酒杯已经空了,盛宸将自己的半杯酒举起来说:“夏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喝我的。”
  夏以臻把空杯子凑过去,叮铃一声。她浅浅笑着:“多谢盛总,我有介意的资格吗?”
  盛宸笑看着她,缓缓倾斜酒杯,却被盛朗倏地按下来:“外面起风了,喝点热的吧。”他说完,给两位女士添了热茶。
  宴席结束,沈泰站起身尽兴一笑:“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小司机也该有意见了。”
  他关心地扫视一周:“俊贤有司机,小夏……小夏是和小宸一起来的吧?不过小宸也喝酒了。”
  “没关系,我打车就好。”夏以臻道。
  “这不好吧。”倪俊贤皱着眉,“已经十二点了,你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我的司机在外面,我送你。”
  “那我呢?谁送我?”盛宸散漫地站起来。
  “你?喂。兄弟……”倪俊贤没想到盛宸又冒了出来,他似乎一晚上总冒出来,倪俊贤望着他,摊开手苦笑。
  “行了,听我安排。”盛宸将一串钥匙丢给盛朗,笑着说,“哥,你总归也要回家,你送我和夏小姐吧。”
  盛朗冷肃地看着他,不置可否。沈泰却点点头:“这样也好,盛朗最稳妥。”他看来十分满意这个安排。
  倪孝雅盯着盛朗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在临行前踮起脚,掩住嘴唇轻轻道:“难怪你刚刚不碰酒,原来早知道要照顾盛宸……”
  盛朗面色未动,垂着眼睛冷冷道:“是,我早知道要照顾她。”
  眼底,夏以臻已经几乎要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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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辆黑车先后驶离“码头”,只有盛朗的车开得最克制。没过多久,当倪家和沈泰的车彻底消失在雨里,盛宸的黑色宾利围着码头绕了一圈,又重新停回码头后门。
  这与前院是背靠背的两栋建筑,只不过中间被打通成小院落。盛朗就住在后院的二层小楼里,也是夏以臻躲雨跑进去的小房子。
  车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惫地冲刷,盛朗调高空调的温度,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突然偏头看向盛宸。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
  “没意思吗?”
  “你带她来该不该问我一下?”
  “问你你会同意吗?”盛宸不以为然,“况且是她自己要见你的,不信把她拉起来问。”
  后视镜里,夏以臻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脑袋沉沉的。
  盛宸突然兴奋道:“哥,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算回家。”
  “你的大衣还搭在我椅子上。”
  盛宸笑了声:“小报还写我目中无人,我明明对你是服气的。”他说完意满神舒地摁下按钮,身体随座椅缓缓后仰,等他躺到自己舒服的角度时,便枕着手腕,偏头打量夏以臻。
  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簇簇贴在脸颊上,呼吸很平静,这么小的空间,她也能睡得挺香。
  盛朗双眉紧锁,对于弟弟贸然的安排他很不高兴。片刻后,他压着火开口:“她住哪,送她回去。”
  “不知道啊。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看了一眼烂醉的夏以臻,“我看就睡你这吧,反正你是正人君子,怕什么。”
  “她不会喝酒,你那半杯我还没找你算账。故意的?”
  盛宸笑了笑:“哥,她不是六年前的小朋友了,成熟女性有把自己灌醉的自由。你不谢我,还要找我算账?”
  “谢你?”
  “当然了。”盛宸泰然自若地看着车顶,“要不是我,她现在就该躺在倪俊贤的车里。你看不出倪俊贤对她有意思?”
  盛朗下颌紧绷,眉头皱了一瞬,沉了片刻后他道:“感情上她同样有做选择的自由,轮不到你替她做决定。”
  “你倒是大方。”盛宸道,“你总该先弄懂女人心思,以及你自己的心思。”
  盛朗沉默了。他弄不懂,他最不懂的就是自己。他从没想过打扰夏以臻,也没奢望过再见,一切同样令他猝不及防。
  “今天她问我为什么要赞助食味。你猜因为什么。”
  盛朗看向窗外的冷雨,在雨刷不安的响动里沉默着。
  “因为你喜欢。这是我理智决策下的私心。”
  “在爸爸心里你才是盛世的接班人,你帮我救了公司两次,说你是救火队员没错吧?”
  “所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力所能及全部支持,力不能及我想办法支持。”
  盛宸笑笑:“哥。”
  “嗯。”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彼此曾经有多痛苦,我现在只想你幸福。”
  第6章
  盛朗的父亲盛玉麟,是在盛朗一岁时净身出户的。他的第二任妻子,是燕市高端餐饮公司绿世集团的独生女。
  离婚不到两个月,盛宸就出生了。
  事实证明,盛宸的母亲的确独具慧眼,盛玉麟从一个街边卖炒饭的恍入富人世界后,翻云覆雨,只用了两年,就令迟暮的绿世雄风重现。
  他对岳父道:“爸,绿世这个名字不好。资本世界,绿色太不吉利,况且绿世,律师?听上去就有打不完的官司。我看改成盛世,餐饮盛世,这会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于是,盛世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横空出世,绿世也就此改了姓。
  盛朗从小跟母亲住在老城区的一间一居室。楼下一条街,清晨是早市,傍晚开夜市,不远是连绵几十米的菜场。
  盛朗是在叫卖声里长大的。每天,他都看着母亲一个人推着推车在街市卖炒饭,风雨无阻。
  直到他八岁,妈妈因癌症去世,盛朗才被盛玉麟重新接回身边,在盛家养育下一直读到高中毕业。
  高考结束后,盛朗将一张欠条推到盛玉麟面前说:“我签完字了,你填上金额。”
  欠条上写着:盛朗八岁到十八岁期间,合计欠盛玉麟抚养费__元,盛朗承诺二十二岁前,归还完毕。欠款人:盛朗。
  “多少钱,你算算,别太夸张。”盛朗将校服搭在肩上,说话时正慢悠悠地喝着一瓶橘子汽水。
  “什么意思。”盛玉麟道,“你跟你老子算账?”
  “早该算了。”盛朗将汽水喝完,仍耐心地拧上瓶盖,抬腕一抛,丢进盛玉麟脚下的垃圾桶,“还完钱后,咱们就别来往了。你的公司留给我弟,我不参与,我的生活你也别插手。”
  “胡闹。”盛玉麟将欠条狠狠团成团,丢在盛朗脸上。
  盛朗没吭声,又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一样的字迹,盛朗推向盛玉麟面前,轻轻地搁上一只钢笔:“第一张是为你泄愤写的,但这张不是了。我希望我们对话前,你能先有理智和担当,别逃避。”他依旧是平静的,说完又退了回去。
  “行。”盛玉麟猝不及防地笑起来,儿子翅膀硬了,居然要和自己同张桌子对话。
  他笑着站起来,重新打量这张冷漠的脸,披着一身松垮的校服,孤伶伶地屹立在那,却已经比他高出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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