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又是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只看了一眼,就开始止不住地眨眼,视线往边上闪躲。真不想从她那里听那些话,‘就今日一日,你能别说我不想听的话么?我喝酒了,脾气急,不高兴了鬼知道会发什么疯。’
她红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梁彦好看见首肯,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不再如临大敌。‘正好,有什么回去再说吧,冷,我头晕,吹不了风。’
他身上的酒气正浓,明明隔了半步的距离,却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像被酒水泡过一样,她从没见过梁彦好喝成这样,好像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眼神深邃而犀利的,偶尔又会失神,不知道看向何方。
‘每天都喝么?’容吉遇见他后,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知道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实在不认识他在外人面前的模样。他又变了很多,和初见时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姿态全然不同。
‘……怎么可能。’他腹中正烧得滚烫,今日还没吃东西垫肚子,一想是回去吐完就要开始烧的,哪知道她会来,‘他们看我新来的,没事瞎灌我。’
‘难不难受?住的地方有地方能煮东西么?我等会儿给你煮一碗醒酒的。’她确认男人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了,再把想说的一句一句比给他看,‘你不在家,我很想你。’
‘什么?’他的眉头一松又一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连忙喊住了她,要求道,‘你说慢点,我眼花。’
他甚至抓住了她的手腕,要她把
刚才比的那些再重复一遍。
容吉心里一惊又一热,看向他的眼眸里逐渐湿润起来,再腆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难受么?’
‘不是这个,往下说。’他话都比不完,心急地催她继续说。
‘我给你煮一碗……’她不知道在欲盖弥彰什么,直到看见男人眼里的笑意,才老实地把他想看的又说了一遍,‘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第三遍。
‘我很想你。’第四遍。
准备给他比划第五遍的时候,容吉胸口浓重的思念突然垮塌,彻底压了上来,眼泪毫无道理地掉了出来。
他见女人哭得这样伤心,神色骤变,顿时酒醒了大半,忍不住臆测恶劣的事情,又担心她不肯说。她就是那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个性。于是果断转头,去问在她脚边的两个小的,“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上门欺负她了么?”
梁遂梁从互看了眼,不知道阿爹为何这样问,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和阿娘一直乖乖地待在家里。”
“那她怎么会哭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想从孩子们的嘴里问出什么,至少他不敢相信是自己把她弄得这样伤心。
哥哥帮容吉跟他说,“娘亲想阿爹了。院子那扇合不拢的门一被风吹响她就要跑出去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有时候半夜还会偷偷掉眼泪,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是这个理由,怎么可能是这个理由。他咽了咽口水,无话可说。
他们几乎不说情话,那是拿来调情的东西,打闹的时候半真心半假意的,谁也不会当真,拿出来应付一时情欲的,的话语。
他说,说很多,她也说,断断续续地说。他知道她不会当真,她也清楚他滥情惯了,和每一个上过床的女人都这么说。
眼下穿戴整齐,没有前因,就这么突然的,和他说这个。
‘……我喝醉了。’梁彦好再次重申,‘对不起,我今夜喝了太多的酒,头脑不清醒。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容吉,我觉得不能只今日一日。三日吧,三日行不行?三日都说我喜欢听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这人,这傻子。
她骂不过来了,懒得骂他,没见过这么没有底线的男人,干脆擦了把眼泪,慷慨道,‘三日够么?不够你可以再加长些。’
‘哪有这种好事……’这话,这种没意义的话到底要怎么通过手势比给她看,他站在原地想破了脑袋,想不出来,傻了,痴了,想趁她心软,多要些来,于是急切地问她,‘明天睡醒你不会忘了吧,你要是忘了我会很生气的。’
比完还挤了个生气的表情,吓唬她。
‘我又没喝酒。’她哭完了,情绪舒畅太多,眼睛终于能从他脸上挪开,往其他地方看去,‘我记得清楚,忘不了的。’
‘是你真心要和我说的么?’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自镇定下来,复问,‘不是他们指使你来的吧,那我可不要。’
‘你的耳朵和眼睛都在哪里?’她问。
他伸出右手去抓她的手,往自己耳朵上带,然后再碰碰眼睛。
‘你都不信它们,怎么相信我?’
真的。
千真万确。
他嘴巴半张,想大笑,又忍了回去。心脏狂跳,好想原地跳起来,好想跑去赵野的屋子把那群冷嘲热讽他的臭男人都闹起来。啊啊啊啊啊——
‘那我能要三十日么?’他笑了一半,蓦地收住,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都冷落我几个月了,我只要一个月。’
‘快回去吧,外面冷,你的脸色都变白了。’她才看到他肩上有木板固定着,压着他的肩膀不许他抬手,果然是出了很危险的事情不敢回家么。
他不走,像条狗,咬住她的衣角那般,赖上她了。
其实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三十日都不扫他的兴,所以不好草率答应了,怕他生气。可这眼神,他那眼神,莫名其妙地深情,容吉受不了的,只好踮脚在他唇上吻了下,点了点头。
第155章
梁彦好因身份尊贵,从院外搬到了院内,眼下偌大的院子,只他一人住。
原本他是要章絮跟过来一起的,可她说阿和夜里饿了会哭,闹起来妨碍他养伤,又想,孩子喂奶时还要解衣更不方便,便跟着赵野留在之前的那个小院里,扔他一人在此。
这会儿再看,倒是正好。
“你们俩能自己睡么?我和娘亲有些私话想说。”之前租的院子不够大,他们只分到了一间,一家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这俩小的身子又贫又饥,分去容吉好多关心,他们说不了几句话,每次匆忙见过,说的都是些‘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诸如此类的客气场面话。
其实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和容吉说……他一定是为对方的坦诚所打动。
“我们就睡在你们隔壁的屋子里,若是半夜惊醒了,开口喊我们,我们便会来。”他抬手摸了摸被容吉养得丰润的两个男孩儿,想她一个人语言不通、并不会做中原的饭食,还能做好这些事情,肯定不容易。
梁遂梁从不会不答应,他们比容吉还要担心被眼前的新爹抛弃。
“谢谢,去休息吧,夜深了。”公子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真挚的,然后眼看着容吉领着他们去屋里睡下。
先是屋里的油灯亮起,窗户上出现一大两小的影子。其间会传出几句他们嬉笑的话语。她始终沉默着,你没法从影子的姿态中看出她的情绪。
这场景让他想起从前在街上听到的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因她总是沉默,总是沉默,才太过容易被人忽视吧。赵野不可能无时无刻陪她说话,人家有自己的娘子;章絮是个好女人,后来做什么都会带上容吉,怕她一个人在家孤单。
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们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时,选择不和她说,不带着她一块儿。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怕说的多、错的多、误解也多,所以干脆也和她一样,选择了两方都沉默么。
其实这样也没错的,人都会循着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走。他们与容吉相处时,总要忌惮他几分面子,拿着度,也许还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他瘫坐在地上,吹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失神地望着窗户上的影子,又想,若是那日章絮没选择带着自己的身份符牌自证救人,最后自己死了,是不是方才那些话再也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
冷风中,他因纵酒变得恍惚,恍然间听得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明明腹中这样温热,灼烧着他的胃,发烫,快要把他烫伤了,可脸面却始终这样冷,这样凉。
容吉给孩子们收拾好才带上门出来。出来的第一瞬是往旁边的屋子里瞧,瞧那处灯火有没有亮,想他会不会因酒醉得厉害,直接躺下了,连灯火也不记得升。而后,脚步轻悄、无声无息地走动到另一处,低头推门,发现门都是紧闭着的,这才反应过来他没进屋。
匆忙地回头去寻,看见瘫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情绪的他。
他一直在看自己,视线从没偏移过。有段时间他们会互相闪躲,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感情,他不知道如何背负责任。他们迷茫的那会儿是不敢这样长久对视的。
眼下他没躲。
‘不是说外面冷。’她往前走了两步,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好让他看清自己的手,‘不是说吹了风会醉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