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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你先帮她戴个十几年。”赵野向来不在这种事上犹豫,说完就准备掏钱。
  他身上还有些,章絮怕他一个人在外面急用就给了他几百,可买下这个他们就真要捉襟见肘了,她一咬牙,狠心,拉着他就要离开。
  可男人这回不听她的,在原处站定了,怎么拉都不肯走,“我想买下来。”
  她还在想怎么拒绝,他就给了更好的主意,“你若是嫌弃买了只给一个人戴亏,咱们回去就把它剪成三根,咱们一人一根,就跟我脖子上这串狼牙一样,紧些也没关系。我想买。”
  “咱们没那么多钱了……”章絮终于把近来令她苦恼的另一件事说出口,“跟着他们,咱们花的比之前多很多,原本准备的那些是够去酒泉的,可眼下半道就空了。”
  “我知道。”赵野抬手摸摸她的背,知道她每天算这些提心吊胆的,“安顿好你我就出去找点事做,等赚够了路费咱们再继续上路。”
  “很好看,很衬你,很特别。”男人边说边从店家的手里接过那串橘红色的石串,“是太阳的颜色,是火焰的颜色,是你的颜色。”
  怎么交涉,用多少钱买下的,没必要提。我只知道章絮真的很喜欢这根石串,回去就找了把剪子把它剪成了三段,分成他们三个一人一串。
  ——
  梁彦好眼尖,他们刚换上,他就看到了。章絮平日里很少戴配饰,要多素雅有多素雅,这根橘红色的石串衬得她气色极好。
  他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会觉得他们太爱过小日子了,好像忘了他们处在一个更大的集体里,可眼下坐在院子里,看他们手牵着手从这头走到那头,还和初见时一样恩爱,他就忽然觉得,有他俩在这里,这个世道还不算太糟糕。
  “你们倒是快活,这
  几天没把我累死。“他开始改口,不再称呼自己为“本少爷”,而是一个与他们身份相近的寻常百姓,“我到底是昏了什么头允许你们买这么多粮食来的。”
  章絮干不了重活,只能搬了张凳子来陪他一起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不是看你车马多么,我和夫君没多大能耐,只好干干倒卖的事情,过几日拉集市上卖的,分你一半。”
  粮食早就装出来了,一袋子一袋子靠墙放着,足足摆了有四五十袋。这么多的活儿全是他一个人干的,赵野没帮他一点。
  他变了很多,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回搬运袋子磨破了手皮,他也只会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垂眼看着,看磨损的地方先起了泡,变白,变硬,最后变成和他们手上都有的那种一样,又厚又硬的深黄色茧。
  “还谦虚呢,你们俩可是这里最能干的。”梁彦好开始分那些带来的宝物了,打开的箱子里全是金光灿灿的,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辉煌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你家里曾经也富有过吧,不然你不会识字的,这年头女人能认字的家底都不薄。”
  都认识七个月了,他们这会儿才开始谈这些早该知道的小事。
  “嗯,我祖父以前走商路的,带着中原的料子往那边卖,赚了不少,他走的就是这条往西域去的道路。”章絮觉得自冥冥之中是与河西有缘的,她身边的这么多人都来过这里,或者,葬在这里。
  “怎么后来败了呢?”梁彦好说了几句话,终于有心情开始收拾这些曾经爱不释手的宝贝,将手伸进紫檀木的大箱子里,随意捻了根镶嵌有宝石的簪子递给她,说,“拿去吧,就当我感谢你给我们做了一路的饭。”
  她没接,人穷不能穷志气,开口答,“我父亲染上了赌,输掉家当就是一两年的事情,等十一岁祖父离世,父亲彻底没人管的时候,家里就开始吃不上饭了,得我们几个姊妹去田庄里上工补贴家里。”
  章絮想想又说,“就是我们在陈仓见过的那种田庄,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得待在那里。”
  “后来怎么想到要走呢?”梁彦好居然是唯一一个能立刻明白她选择出逃的人,也许经历相近。
  “其实刚出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明明和姊妹关系不差,各自嫁人后也经常走动,真有困难了两位哥哥也会帮一帮,母亲也不一定是真的厌烦我,只是催我尽早嫁人而已。”女人说着说着,又苦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帮谁说话,“大家都没错,每个人都是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只是我过腻了那样的生活。有一顿没一顿,做不完的工活,嫁人、生子……好像只要有一步跟不上,就会有人拿着鞭子在背后抽我,将我打得血肉模糊,直到我也变成我的母亲,我也变成我的婆婆。”
  “我很羡慕你们,你,我夫君,关大哥,还有酒大夫。你们出门在外,不要什么理由,随心而动。而我出门,别说随心了,就算说了理由也要被无数的人盘问猜忌,‘你一个女人,不在家好好地相夫教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做什么?’”
  甚至是,看到这个故事的读者,也会反复地一遍一遍思考与追问,一个女人,到底要因为什么踏上这条路。
  必须得有理由,必须得有原因。
  一定是亡夫在那里,一定是家里受到了压迫,一定是生活困苦。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她经常也会被自己的表象迷惑。犹豫着,我是该去见一见亡夫;我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如果不出走就会被人丢在砧板上砍碎吃了。
  可时到如今,她最想回答的大概是,“小梁,我也想和你们男人一样,去想去的地方,做能做的事情。而不是学会了那么多的字,只为在聘礼上累加筹码,告诉夫家,我女儿认识一个字就多值一枚五铢钱。”
  梁彦好也许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她,意外地,从另一个赵野看不了的角度。
  他听了这些会说什么呢,要从受益方的角度指责她,还是从同病相怜的受害者的口吻安慰她。
  “我在洛阳的时候差点死了。”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居然还算平常,没多大波澜,好像被那些人抓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不是名为梁彦好的公子哥。
  “关逸还没找到我,我正像个懦夫一样痛哭流涕的时候,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你。”
  这是一些与情爱完全无关的东西。
  “想我做什么?”女人坐在木凳上,看他趴在箱边翻找东西。
  “想和我一样弱小还怀着孩子的女人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想你落入坏人手里时都在想些什么。”梁彦好这样说。
  “想出来了么?”章絮好奇地问。
  “没有。所以我走回了这里,想要亲口问问你。”他说的时候都没在看她,声音遥远地仿佛在天边。
  “那现在得到答案了么?”她喜欢这样纯粹的谈话,心与身份无关。
  “还差一些,我书读得没你好,总是要想得更慢。”梁彦好又摸出来一件小玩意儿,几年前在洛阳街头买的画本,反手递到她面前,“既然爱看书,这些书就收下吧,他们羌人不识字,卖也卖不出去。”
  “不过既然回来了,还是想和你说。我很喜欢你,不同于对容吉的喜欢。”他像那时候,章絮往他鬓发间插上茱萸那样,将手中寻来的金丝线做的牡丹花别进了她的发间,“给喜欢的人送几件小玩意儿,不过分吧。”
  “还给我,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了。”梁彦好淡淡地说。
  第127章
  男人的动作太快,她还没看清,那支花就已经被他簪在发间了,只能摸到猜不出模样的几丛花瓣。章絮不知该作何反应,手边也没铜镜。
  但她知道那东西肯定不差。
  梁彦好与其他家道中落的公子哥不太一样。此前说了,他身上的贵气就是手心长满了茧子也去不掉的,磨砺只会教他成长。
  “那还挺荣幸。”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来由地抬头看着他笑,继续道,“我算不算是,第一个你喜欢的,但不会跟你睡觉的女人。”
  梁彦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这事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他们怎么会厮混到床上去。但回头看见她脸上欣慰的笑容时,果断地点了头,“是。”
  好纯粹的关系。虽然这样的关系发生在男人身上再寻常不过,一如才认识不久的赵野与关逸,可眼下落到他们身上,就显得格外特别。
  看热闹的人们总喜欢给男人女人们牵扯上他们自以为是的亲密关系。墙外红杏、红颜知己。想要避嫌,多数会选择认个江湖中的兄弟姐妹。可他却无视这一不成文的规矩,主动将她看成与夫君、关大哥一般可以自由往来的人。
  她由衷地感到开心,将那株花收下,喃喃,“以前不懂容吉姐姐为什么喜欢你,现在忽然明白了。”
  ——
  赵野自这天之后就很少在院子里待,成日早出晚归。
  有几日会去黄河上的渡口,帮人往船上搬货、卸货,或是做一些牵船、引船的活,赚些卖体力的辛苦钱。但也不少了,通常干这种活的家里都穷,个子矮小,身板瘦弱,做不动太沉重的活。所以他一个就能顶两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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