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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梁彦好本不想把这事儿弄得人尽皆知,哪知道这小夫妻鼻子这样灵,玩笑道,“杀人倒不至于,就是没忍住,跺了根巴子。”
  那可是……!
  章絮也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公子哥竟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忍不住惊呼,“对方是何人?公子在理否?”
  梁彦好本就不是爱惹事的主儿,见他们这么担心,干脆拉开了门让他们进来说,“自然在理。他三番五次欺辱容吉,还想着把她抢回去,这事儿,鸨母、跑堂的、同坐一堂的客人们都看了个清楚,我教训他,天经地义,就算他真的不服,伤处止血了,要请啬夫来评理,我也是不怕的。”他说完,从地上捡起染血的外衣,随意地塞进了章絮的手里,“衣裳你想洗就洗,能洗就洗,不能就干脆扔了,我也不差这两件。”
  (注:根据史料记录,东汉强抢民女,情节严重者可格杀勿论。虽没有具体的律法流传下来,但当时对于妇女与野生动物确有额外增设的法律条例。)
  章絮接过那几件染血的外衣,又瞥见梁彦好的靴面上也全红,便想,他到底是凑得多近才能把那么多鲜血都留下来,比那三岁小孩儿杀鸡还要笨拙、生疏,忍不住笑他,“我看哪里是听我的话舍不得扔这几件衣服。是想留下来当战利品吧。干脆我也别洗了,你整理好往你的百宝箱里装就是。等到哪天姐姐生你气了,你就拿出来炫耀一下,给她看看你的男子气概。”
  赵野还真没想到这上面。他正要对公子哥刮目相看,想夸他终于像个男人了,谁知道一抬头就瞧见梁彦好那张恼羞成怒的脸。
  “要洗,那畜生的血臭死了,熏得我头疼。”梁彦好干脆不答章絮的话,故作嫌弃地把那些都交由她手里,补充道,“没染血的那件你洗的时候仔细点,那畜生往上啐了痰,给我恶心坏了。”
  “知道了。”章絮才不在乎这点脏污,她从小就给人浣衣,什么没见过,“究竟是何人惹得咱们公子不开心了?说出来听听,我们跟你一道骂两句。”
  赵野自然也站在梁彦好这边,应声附和,“正是,那种东西放在边关都是直接把脑袋拿下来,一条鞭真是便宜他了。”
  梁彦好便答,“刚进县时揭的那悬赏,你们都还记得吧。犯事的就是那颜庄主的二公子。”
  “颜二公子?”章絮闻言,竟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他?我们正要找他呢。”
  梁彦好觉得奇怪,问,“那种畜生,你们找他做什么?”
  赵野也觉得无奈,帮着开口解释,“咱们要买粮,得问这颜二公子要,其他的,除了颜庄主外说了都不算。可我们今日去附近好几家农庄问过了,只有颜家庄手里还有些余粮。这不是,今儿个把那颜二的儿子都绑来了,就为了见他一面。”
  这回轮到梁彦好惊讶了,他将灰头土脸的赵野和章絮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张嘴问,“绑来?感情你们出门一趟不是当那良民,而是去做那土匪了,绑架小的来威胁老的。不是,赵兄弟,你们这也太霸道了。”
  赵野和章絮面面相觑,梁彦好则越过他们往外去,扶在栏杆上一眼看见睡倒在饭桌上的那小孩儿,一时间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这回是,把颜家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
  “酒大夫知道这事儿么?”章絮没想到他们会把事情闹这么大,有些担忧地问梁彦好,“虽说我们占了道理,可这事儿做出来到底不好看,再想开口买粮多少得给人剐层皮。”
  结果梁彦好一五一十同他们说,“我刚回来没多久,是先让关逸回来看着那老头儿睡下了才敢带容吉回来的,就怕他知道了要骂。”不过说着说着他又没那么担心了,继续道,“没事,明日是重阳,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太多,大过节的,伤和气,我估摸着,要说肯定得等到后日清晨,到时候他真要发怒,咱们也可以一块儿挨骂。”
  一块儿挨骂。章絮确信他们都已经二十多了,不能算孩子,可做起事儿来,真是一个比一个淘气。
  “酒大夫应该不会说太多吧,毕竟是他们冒犯我们在先。”章絮最怕长辈的指责,那会给她一种哪怕做对了也是错的内疚感。
  但是梁彦好瘪瘪嘴答,“出门的时候我爹特意叮嘱过他,若我做了什么出格之举,他有权代行父兄之责。上回比试后他就已经警告过我一回了,这回没得跑。”
  赵野听了,就问,“那你还割人家命根子,忍忍拿权势压不照样解气。”
  梁彦好不以为然,抬头望了赵野一眼,答,“非也。上回拿权势压你,我可觉得不痛快,在心里窝火了大晚上,直到次日关逸当剑穿心才好了。这事儿你准能明白,自己动手与让旁人动手可大有不同。今次于我那手起刀落的功夫,不过半盏茶,我这胸中的气闷便全消。他简直欺人太甚,我说句真心的,就是老酒罚我我也认。赵兄弟,若是有人当着你的面侮辱你娘子,别说这巴子,就是那头颅斩下来也绝不叫过分。”
  “那是自然。”赵野想也不想就答,“这天底下,我就这么一个好娘子,若是谁敢踩到我头上,我非得要他跪下来叫爷爷!”
  真是头一回见这哥俩如此同仇敌忾,章絮抿着唇,没忍住笑了笑,答,“你们省省吧,闯祸的时候是解气了,可曾想过后果?万一颜家找上门来,或是将我们告到啬夫或者官府那儿去……届时有的要麻烦呢。”
  梁彦好闻言,想想也是,那人如此不讲理,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这事儿万一闹大了,老酒准要罚我,那老头儿罚起人来可狠。你也不知道他给你配的什么药,非让你喝,有时候喝完药吃不下饭,有时候喝完药睡不着觉,有时候直接给你干倒了,昏睡三天三夜也起不来。我是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
  “我还想和容吉亲热呢。”公子哥被那药整的没脾气了,只希望夫妻俩能跟他一边。
  章絮爱莫能助,她忽然想起楼下还有个小的,“明儿一早酒大夫就能看见那不懂事的小娃娃,这一张嘴准露馅。”
  梁彦好可不这样觉得,他记起来,那悬赏贴还在屋里呢,回头便去随身的物品里翻,东找西寻,终于摸出来那张用朱笔写了三万钱的,问他们意见,“这粮,咱们干脆管颜庄主买,只要颜庄主欠咱们人情,哪怕他颜二是地头龙,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绕这么大个圈子,故事终于走回正轨了。赵野与章絮对视一眼,也觉得庄主这病是非看不可了。一根鞭和一条命,自然是这命更要紧,总不能叫
  儿子比爹更要紧。
  “可酒大夫要如何才肯看病?”章絮原先想买了酒孝敬酒兴言,可这会儿不确定了,总觉得这几坛子酒太寒酸,没法开口让长者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梁彦好想想只答,“我爹和我说,这人到他这个年纪,就喜欢膝下有孩子环绕。可他的夫人和孩子早于七八年前便离世了。他在这世上没亲人。明个儿正好重阳,咱们陪他好好热闹一场,他心里高兴了,准答应。”
  第55章
  酒兴言不喜欢节日。哪一个都不喜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直到前几年步入古稀,他才忽然有时间仔细地、认真地回想他这一生。
  说起来他的人生其实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从小在父亲、祖父的熏染和培育下踏上了行医救人这条路,而后毫无意外的,几岁背方歌,十几学医理,二十跟师学,二五诊患者。真要说如今想起来,这一生还算值得回味的,定然是他的夫人。
  他与夫人是青梅竹马,自小相识,没成婚前两人住的屋子只隔着一堵墙。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土墙,动静大点,什么都能听清。时常是,墙这头的酒兴言被父亲抓着念书学字,而墙那头夫人同几位关系好的女君玩笑欢乐。
  他与夫人的感情极好。那时候大汉还没这样落寞,家住洛阳城西那片的都是高门,少年少女间来来往往,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有时候酒兴言得了父亲的奖励,会给夫人买洛阳城里最时兴的饰品。就用手拍拍那堵墙,得了夫人摇铃铛“叮铃铃——”的回应,便用抗摔的布包包好,给她扔过去。
  原本,酒兴言是高攀不上夫人的门楣的,还是夫人为他在岳父面前美言几句,才能谋求一个宫内医工的职位,才能顺理成章迎娶夫人过门。
  他记得清楚,他的夫人与别人家的全然不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世俗的纷争也没有豪门大户的心机,只有安安稳稳与他共度一生的诚心。夫人嫁给他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觉得他到死都忘不掉。夫人说,若是嫁给别人,她还担心自己哪天就要毫无征兆地病死了,这感情、这陪伴不得长久,可嫁给你,便什么顾虑都不用在意了,只需安心地过日子,这条命有了着落。
  他当时听,高兴坏了,想夫人对自己这般信任,自己怎能辜负所托。于是婚后,他刻苦学习,继续增进医术,于三十五岁那年,不负所托,成了洛阳城里家喻户晓的一代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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