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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六……六百斤。”店家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难道,“我们这里荒了好几年了,吃都吃不饱,哪里能找来这样的大力士抬箱子。不然我今夜就在庭院里给客官守着,保准不叫歹人夺了去。”
  关逸一听,低头一瞥,见这店家瘦得脸颊都是往内凹陷的,手背看得见四条根根分明的手筋,又想起方才见过的小二,身形也是矮小瘦弱的,理解似的点了点头,“成。反正我们临行前东西都在就行。”
  接着继续吩咐,“住的房要三间,最好、最干净、最整洁的给车上那两人,等会儿收拾的时候稍微注意下,地上额外添一床铺盖。剩下两间我和那老头儿一人一间。那老头好酒,你有什么好酒就在桌上放着,他喝了多少我们就付多少。”
  “至于伙食,有多好要多好。我记得陈仓就在前面了,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你们要是有马,就去镇上的酒楼里买点回来,跑腿费一千钱。”
  店家听见一千钱,人都吓傻了,那可是店小二一个半月的报酬,说给就给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连连应声,“诶,好,陈仓有家特别有名的酒楼,我这就叫人给您买回来。”
  还有什么。关逸想不起来了,他原本就是行走江湖的剑客,做不来管家的事情,只把最要紧的几点跟店家说完,就叫上酒兴言一块儿,抱着剑大踏步进了客栈。
  其实他们一个月前就从京兆尹(行政辖区,前104年-220年使用,为陕西省西安市)出来了,走到这里不过三百余里。这进程实在太慢,关逸看不下去,他身下的大宛马一路上就没跑起来过,每次忍不住往前跑快了,他还得拽着缰绳往回跑一段再跑回来,如此不叫马蹄上的蹄铁生锈。
  真不知道车上那位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想去西域,大可以和梁相明说,没必要扯上他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路上受罪。
  他,到了该介绍他的时候了。
  他叫梁彦好,是大司徒府的梁相的幼子,其生母为汉桓帝刘志的二女颍阴公主,是标志的官二代、皇族后代。此行别无他想,只问母亲要了八个箱子的奇珍异宝说要学着张骞出使西域。
  此时,东汉末年,原本属于汉王朝的西域版图,已有五分之四都被月氏、乌孙、匈奴、鲜卑侵占了去,只剩下与中原时而中断、时而联络的一小部分。也不知道他是受了谁的刺激,非要在这个时间点穿越危机四伏的河西走廊往西域去。
  他并不像我方才所描述的那样真的胸怀雄心壮志。这会儿日上三竿,能装下数十人的奢华马车里,他正衣衫半解,抱着一月前从司徒府出来时,才从路边人伢子手里买来的西域女奴温存。
  西域的女人和中原的女人很不一样,无论是样貌、谈吐、身姿、还是床上的功夫,都叫他大开眼界。
  “我说哑巴,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话,不然怎么能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笑着仰头看她,逍遥自在地斜靠在他最爱的玉枕上。
  呼衍容吉赤身坐在他的身上,笑而不答。她是真的听不懂一点中原话,他嘴里说的和家乡的胡语相差甚远,语音、语调、轻重、顿挫皆不相同,她被汗商掳到洛阳来卖的时候,并不知道眼前所在的城池就是族人们常说的东方帝国的都城,也不清楚把她买下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只清楚,眼前的男人不会叫她饿肚子,不会用沾了水的皮鞭抽打她,也不会让她干根本承受不了的重活。
  所以只需要见机行事。很多听不懂的东西会通过人的行为举止传递过来。
  正如他们初见时,梁彦好坐在马车里睡得正香,酣睡,觉得街市太闹,正要把棉花团塞进耳朵里,就听见酒兴言喊停车马的动静。他不高兴了,他也没有那么不高兴,就是觉得刚从家门口走出来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这马车就被迫停了,不吉祥,便蹙了眉推开帘子探身出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喧闹的街市一边,
  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他看着凶神恶煞、光着膀子的那猛男拿着皮鞭站在马路中间,拽着铺跪在车前的女人破口大骂,又骂又抽打的,更不痛快了。
  “找死?”他吐出一言,让关逸上去把人拦了下来。
  关逸那一听,正好,他本来就想救呢,方才怕贸然出手这公子哥儿不答应,所以忍到现在。这下好了,他想也不想从大宛马上跳下来,拔出配剑“追风”,勾手,轻挑,信手一拨,便要那人的皮鞭掉落在地,接着把剑首架在那大汉的肩膀上。
  大汉回头一看,晃觉自己冲撞了贵人,想也不想推脱道,“是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大人尊驾。只是这女人不识好歹,竟敢逃脱。大人,真正冲撞您的不是我,是这个外邦的囚奴。”说完,还要指着她。
  呼衍容吉不知道大汉骂了自己很难听的话,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视线穿过了关逸,也透过了酒兴言,直直向他奔来。汉王朝很少有敢与主人直视的奴仆,这叫梁彦好觉得有意思。
  “你说她冲撞我。”梁彦好也不犯困了,直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走到道路的中间,干脆用脚丈量呼衍容吉到车马之间的距离,又说,“以她的脚程,在我的马车到来之前,就能横越这条街道了。若是不想冲撞我,你大可以等我的马车通过之后再追。”他说完,觉得这人实在可笑,“她脚上还挂着那样重的铁链。难不成你是觉得,她能跑得比你快?”
  那光着膀子的大汉哪里知道这贵公子完全不站在汉人这边,要与外族女子一边,不可置信地反驳,“我……她就是个不入流的奴隶,老子每天给她喂饭都嫌浪费的东西,大人您……”他当然不敢说自己就是想在达官贵人面前表演这一出,好叫有钱人心软,把这个谁也看不上的奴隶牵走。
  “不然这样吧,大人,这奴隶我给您,就当是我的赔礼了。”大汉厚着脸皮,一把把呼衍容吉从地上拽起来,抓着那条绑在她脖子上的狗链,把她提溜到梁彦好的面前。
  他想也不想就往后退了几步。他嫌弃眼前这个在马棚里睡了两个月的女人身上脏,又脏又臭的,恶心。
  “谁他妈要你的赔礼啊,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公子哥说完,扭头就准备走,想着这种是以后还是叫关逸来处理吧,贱民就是喜欢搞这种事情。
  正是这时候,呼衍容吉开口了,她挣扎着扑过去,扑到他身上,强硬地把身上的马粪味传过去,“啊啊”地叫唤。
  他莫名其妙,他堂堂大司徒府梁相的儿子,需要和这种女人为伍么?他又不是疯了,于是回头就要把她撇下,扬长而去。结果一回身被她抓住了手,毫无防备地被她恭敬地贴放在了头顶上。
  而后,不发一语,呼衍容吉朝他虔诚地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赖上自己了呗。梁彦好屏住呼吸,黑着脸躲过无孔不入的马粪味,跟她说,“我不要你。”
  说了三遍。
  “你听得懂人话么?我说我不要你。”
  听不懂,呼衍容吉苦涩地摇了摇头。干脆松开双手,分别捏住自己两侧衣领,微微分开,朝他示意。
  他又不是蠢,这能看不懂呢,说到下身的事情,男人都是立马心领神会的,问,“我可是要去西域的,狗都不去的地方,府里女人一个也不愿意跟,你愿意去。”
  呼衍容吉读懂了他的表情,他没再像刚才那样厌恶地看自己,反倒是觉得……觉得有点好笑,觉得好像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想也不想,点头答应了。
  “行。你愿意去,那你就给我当女人吧,我肯定不会亏待你。”梁彦好也爽快,伸手抓起她的那狗链就带着她往车上带。
  大汉见他真要了,美滋滋上来讨赏钱,“官爷,这女人从老远的地方弄来的,花了不少钱,得两万金。”说完手上比了个数。
  梁彦好根本不理他,回首只骂,“趁我喊人来抓你前,赶紧给我滚。”
  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沟通的,梁彦好并不是没有表情的男人,相反他脾气大,喜形于色,很多事情不需要呼衍容吉听懂就能完成沟通。也像他们的如今,才睡醒,他的鼻子就凑过来了,他嘴上说,“你身上的味道和中原女人不同,有青草的芳香。”
  她便朝他脱下了汉女的长衣。
  第23章
  下山。
  他们在山中洞穴里住了十几日,等到女人脚上的伤口彻底好全了,才再次踏上西行之路。
  说是西行,章絮记得兄长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虢县往西走,不出多远便再无茂密的森林,树只往山头上长,或者稀稀拉拉在地上栽着几棵。旅人很难寻到水,不管不顾往前多走几天就要缺食。
  这些东西其实不用赵野吓唬她。她早就知道了。她是知道这一路上有多难,才选择走的这条路。书中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她既然要去那么远、那么艰苦的地方,那吃这点苦也算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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