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叶秋声,你知道我那会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恶狠狠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叶秋声了,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去死!”
  “你想要我死,你直接跟我说,我二话不说就从窗户跳下去,可你凭什么拿你自己的命这么玩?!”
  叶秋声哭得一塌糊涂,扬起头,毫无章法地亲他的下巴:“不要你死,小哥,不要……”
  秦渭痛苦地呼哧呼哧喘着气,“你骗我,你为了你的病哄我利用我,我难受,但我想想又觉得也行,好歹你没去利用别人,你要是去找别人我更难受得想死,我那会就想让你说句爱我哄哄我!”
  叶秋声焦急说:“我……爱你……”
  然而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说让他说句爱他哄哄他,然后他就真的说了,就好像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说来哄哄他的。
  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
  长期压抑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股脑涌上来,绝望的,崩溃的,恐惧的,连同四年里辗转反侧、割人心肠的思念,让叶秋声在秦渭面前哭得像个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小孩。
  他想见小哥,想跟他说药很苦,想说他很努力地治疗自己的性瘾和渴肤症,他越来越沉稳了,一点都不轻浮,是个可靠的伴侣。
  他不再被过去的记忆折磨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就是有时候会连他和爷爷都想不起来了,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说很多话,也不和人接触,哪怕是最普通的触碰都会让他过敏。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那些不好的,惹人嫌的部分剔除,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正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最完美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去见小哥了!
  当他带着这样的想法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幽灵一样的人,胃里却是一阵翻涌。他扶着水池吐了出来。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可为什么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糟糕,一点都没有个能让人爱上的样子?
  连他自己看了都只觉得作呕,小哥更不会喜欢了。
  在那么令人丧气的难过时刻,他呜咽着蜷缩在角落,那些被强行给自己洗脑装出来的平静被更深的渴望吞没,他发现自己依旧渴望被拥抱,他想小哥,他的性瘾不只没好,反而还变得更坏了。难怪每次他说感觉自己很好,杨医生都一脸痛苦地看着他。
  他希望自己强大起来,能独当一面,能不成为拖累,和秦渭并肩前行;他在一个个麻烦里苦苦思考,努力地去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却越来越困顿迷茫,到头来只是一场自我欺骗,他没有任何改变,四年来竟只是沉浸在一场虚假的妄想里。
  叶秋声不想表现得这么崩溃,可他见到秦渭就控制不了自己,眼泪自己就掉了出来。
  他说不出太多辩驳的话,想说爱他,说出来又会被当成假话,只一遍遍哭着喊“小哥”。
  他的脸很红,大冬天里冻过了头一样,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叶秋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他想跑,想藏起来谁也不给见,可手却诚实地攥着的秦渭衣服不撒,把秦渭搂的很紧。
  门开了,齐愿拎着菜回来:“我在楼下碰到杨医生了,他跟我一块……秦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杵在客厅中央,定睛一看,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背对着齐愿,有点眼熟。
  看到秦渭正举着手给挂在身上的人擦眼泪,齐愿脸色骤变:“你快放开他!”
  秦渭有点冷地看着这个人,他记得叶秋声洗了澡,穿着浴袍出来给人开门,那熟练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多想。
  施宁说叶秋声是跟一个人走的,他知道叶秋声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不单单是为了甩开他,避免他纠缠,也有为了躲开施宁那边的案子,避免被牵连遭到报复的原因。那个人有可能只是朋友,不存在什么暧昧关系,毕竟在那之前叶秋声都跟秦渭黏在一起,真有这么个暧昧对象他不会不知道,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就算一开始没什么,后面也在共患难中日久生情了。
  那人会不会照顾不好他,会不会没法保护他,会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把他丢下。
  叶秋声不在秦渭身边的每一秒,秦渭都辗转难眠。
  然而不等秦渭多说什么,怀中的身体骤然软倒了下来,发出难受的哼声。
  秦渭下意识揽住他,忽然怔住。
  叶秋声这时候其实没多少意识了,他只是在做一件本能上的事情。
  他使劲动着嘴唇,用全部力气让声带震起来,再把声音挤出喉咙。
  “ai……”
  “ni……”
  他说,爱你。
  秦渭表情阂然碎裂,他疯了似地抱起人往外走。
  齐愿拦住他:“等等,家里有药,先把他放平!”
  杨钧呼哧带喘地提着几袋子东西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团乱的场景。看见自己病患躺在中间,赶紧丢下东西去帮忙。
  几年来不只一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齐愿多少还算镇定,杨钧认识叶秋声时,对方已经像每一个容易过敏的人那样,很会照顾自己了,只偶尔才会因为一些没有准备的突发状况,发生一些意外,见得不多,每次都给他吓个够呛。
  经过一番操作,人总算平稳下来,此时三人都是满头大汗。
  确认人真是没事了,杨钧发泄般低声咒骂了句,站起来跑去厨房倒杯冰可乐压压惊。
  秦渭望着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青年眼角渗出泪,想帮他擦一擦,却在半途僵住。
  齐愿说他会过敏。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他脱下外套,小心不触碰到他的皮肤,扶着肩膀把人挪到西装外套上,包住上半身,然后把人抱起来,“他住哪。”
  齐愿指了个房间:“那边。”
  秦渭把人送回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平稳,关上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靠在门口看着床的方向。
  齐愿走过来:“其实他睡着了的话,是可以跟人有接触的。因为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过敏,无意识状态下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反应。”
  叶秋声在医院的资料被警方清理过一遍,秦渭也不好打听情况,听齐愿这么说,他缓缓开口:“心理原因?”
  “他讨厌自己。”
  秦渭无声屏息。
  齐愿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他不是有那个什么病,就是想跟人有亲密接触的那种,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
  因为讨厌喜欢被拥抱的自己,所以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我总觉得他的过敏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齐愿喃喃道。
  不过本来就是,只是被人碰一下就要丢了性命,除了惩罚他自己,还能是惩罚谁呢?
  倚在门上背对着他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深林孤立的冷杉。
  “还有吗?”秦渭转过身,不久前还衣冠楚楚、光鲜夺目的男人,此时一身狼藉,但他没太在乎这些,只是诚恳地看着齐愿问:“能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吗?”
  “我来说吧,”杨钧灌了一肚子冰可乐,总算冷静了,走过来对秦渭伸出手,“我是叶秋声目前的主治医生。”
  秦渭跟他握了下手。
  杨钧打量着他,忽然感慨道:“你就是秦渭啊,看来病人没骗我,是挺帅的,难怪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了四年。”
  秦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样,过了几秒才说:“谢谢。”
  “不用谢,你知道他是个多难搞的病人吗?”杨钧倏然冷下脸。
  秦渭顿了顿:“抱歉。”
  “你替他道什么歉?”说起这个病人,杨钧就觉得自己怨气极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人,你见过那种聊着聊着,就脱离了病人身份,开始观察起他的心理医生,然后猝不及防把对方的老底揭了的病人吗?”
  叶秋声就是这种人。
  他对事物的观察力敏锐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杨钧几乎难以在对方面前掩饰真实的自己,假设他因为早起的时候没有吃到心仪的班尼蛋心情不好,又不得不去给叶秋声做治疗,那时无论他再怎么温和微笑,叶秋声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安忐忑的情绪。
  治疗完全没法进行了,因为叶秋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内心的痛苦上,而在杨钧为什么不高兴上。
  他会用一种确信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即使杨钧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因为没吃到班尼蛋有了情绪,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成熟可靠的心理医生身上会发生的事,试图笑着在病人面前遮掩过去,却无济于事。
  “他很会捕捉人真实的一面,超忆症患者都有对细节过于关注,以及对环境信息超负荷接纳的问题,我在一周后的早餐餐桌上见到了完美的班尼蛋,他把这事告诉给了齐愿,让齐愿做给了我,可能是希望我不要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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