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待阿宸安然无恙地归来,他定会哄阿宸废了钦天殿。
谢尘最好有医术之外的真本事。
他抬手一摆,夏昭当即拔剑抬脚,踹开揽星阁正门。
杜桓简直看不下去,“肃王殿下,还请勿要冲撞神使。”
肃王怕不是瞎?!临越玄龙现世,神迹天下可见,肃王怎么还敢在钦天殿放肆!
南荣显耳清目明,什么神迹?不过人为而已,看在那神迹于阿宸有益的份上,他不追究。
他回头扫了杜桓一眼,“想继续跟着就闭嘴,本王许久没拔过人舌头。”
杜桓讪讪合唇,默默希望巫神别把肃王当临越人算了。
眼看着南荣显阔步走进朝正殿鎏金雕云门而去,他再度劝道,“肃王且慢,容臣与司命先去通传!”
南荣显如何能慢?侧眸令夏昭破门。
只听“吱呀”一声,两扇门之后,立着星宿加身、银冠束发的谢尘。
他立于阶上,垂眸睨着南荣显,“本座已知肃王此来所为何事。”
南荣显沉声斥道,“知道还不快说?”
谢尘如他所愿,“本座正是为此事出关,王上沉疴难起,又带病诛奸,经襄王在奉神台密道威胁磋磨,已然回天乏力,命丧近郊,尸身随流水而逝。”
“临越动乱存亡之际,巫神之意,此事不可为天下知,待内乱止息,再行天子葬礼。”
神使一番话淡然寡情,轻飘飘而出,落在满庭人身上重比东山。
王上…身陨??!
南荣显迈上台阶,锦袍猎然带风,扼住谢尘的喉咙,终是没来得及堵住他这谬言,“本王唤你两声“神使”,你便真胡言乱语起来,连本王都敢骗?!”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阿宸在哪?!”他吐息如毒蛇,说出的话让人胆寒,“否则,本王亲手剐了你。”
谢尘侧身挣开,“肃王觊觎东宫、九五之位已久,如今占了先机,这般悲痛之情该演给天下人去看。”
“如此或可与襄王手中的圣旨相抗。”
南荣显狭长的双目赤红,本就偏多的下三白现出血丝,“夏昭,请神使下去用刑。”
“王上不喜本王亲自沾血,问出王上的去处,和“神使”背着本王当了谁家的两姓狗,来报本王。”
谢尘似笑非笑地看他,广袖一挥,现出只有肃王能见的水镜,“巫神亲赐肃王的礼。”
念了数日的人就在眼前,南荣显目呲欲裂——水幕披在南荣宸身上,裹着天子散落的乌发无边无际,水中飘零而过的落花残叶环绕不休。
天子双眸紧闭,整张脸惨白如纸,无处可觅生机。
他拨开花叶去拉镜中天子的手,想嗅闻磨人已久、屡屡在他梦中成魇的瑞脑香。
天子没赏他机会,他手上落空,对着镜中天子、水中孤月困成人间囚兽。
水镜最终消失无踪。
临越肃王,天下最狂悖心狠之人,此时一身逼人锦袍只剩虚张声势。
谢尘默默佩服天家人,演得如斯情真意切,怪不得南荣宸怎么也不肯信他,“王上的尸身若能寻回,于肃王也有助益。”
尸身?南荣显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夏昭,命人沿河去找!”
得了王爷的命,夏昭才敢上前去,追随王爷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见王爷失态慌乱至此。
他用小臂撑起南荣显欲坠的身体,带着十足的敌意去看谢尘,“殿下,属下即刻擒下谢尘。”
南荣显改了自己的令,“神使,好生待在揽星阁,本王等着巫神的新礼。”
天上地下,他会找回阿宸。
司命立于门外观尽庭中疯癫众态,只在听到天子身陨之时眸光闪动。
天子除去太后,他又重得襄王“信任”,本想于巫神祭献给天子一场堕神奇观。
南荣宸要赏他鹿血酒,破他钦天戒,一样都未曾兑现。
身后侍从小声问道,“师父,王上当真…”
司命回身自这场乱局脱身,岂闻天子亦有死?
揽星阁层叠肃锦帐后,掩着一方素雅木桌,木简和玉笔之侧,摆着盏七宝琉璃萤火灯。
三千微尘一世界,灯内别有玄机。
南荣宸扣住巫神本体的下颌,开口比神使还要无情,“孤不准。”
他答得是谢尘那句神经兮兮的“想亲你”。
然后又嫌弃开口,“你就给孤编这么个死法?”
比上辈子还窝囊。
第73章
谢尘听出南荣宸话外的意思, 顺着他手上的力道靠上前去,“幻境终归是幻境,幻出什么死状都比比不上灵均万分之一。”
“好在上京那...几人, 只配看幻境。”
南荣宸勾唇挑破巫神想提又不敢提、暗示个没完的“两辈子”,“神使闭关这几日收获颇丰, 莫不是也觉得孤上一世太过荒谬可笑,要来可怜孤?”
他刻意加重“神使”二字, 带着点揶揄。
听到谢尘说出“两辈子”之时, 他猜疑揣测的本能被激起,谢尘究竟何时知道前尘往事?是否也知道剧情?知道多少?
好在他及时止住,谢尘杀了他他不仅不怕,约莫还会感谢谢尘。既然如此,谢尘身上的疑团与他何干。
想明白这处之后, 他乐得看谢尘百般踌躇。
得是多大一盘棋, 才能让堂堂巫神说句话都要斟酌至此。
勉强得趣。
谢尘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半点办法也无, 自醒来之际, 他揽尽世间百态,能模仿学到九分精髓。
可在南荣宸面前,他挣扎半天最终要放弃拐弯抹角, “本座,我,又历了一场劫,白虹遮眼之际, 得以窥见前世。”
“按道理讲,巫神在世间蹉跎不知多少年,本该比凡人更懂如何欲语还休, 道尽前尘又能不让灵均伤心。”
“可惜本座此次醒来时,大约把此前所学忘得干净,到头来还是要直接奏禀王上。”
“我知道灵均来过世间一遭,世人负尽灵均,”他遵循本能握住正扣着自己下颌的手,虔诚如在巫神殿忏悔的百姓,“当年巫神殿大雪倾覆,是我高坐云端,看灵均剑指巫神像、不肯弯折半分脊梁,只当是众生一态,也是我去得迟。”
南荣宸手上一顿,拇指上的血玉环暖得发烫,他抽回柔软覆盖之下的手,却还是为时已晚,启唇而出的话没办法收回,“巫神这么骗孤,甚好。”
好在他说出的不是“此话当真?”否则只会更可笑。
他将拇指上的血玉取下,搁在掌心,免得又被趁虚而入乱了心神。
不能怪他不长教训,又险些误信人言,实在是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真切的假话...或者真话。
谢尘弯起眼认下这句“甚好”,也认下那个“骗”字:上一世巫神殿大雪之时,他正斩下神魂赈疫灾。
神识浮沉之间,看临越天子在雪中受困被擒,在小铜关不言不语,在暗室之中咬腕自尽。
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他该插手朝中之事,保下南荣宸。
可时不可待,直到天子尸体横陈玉棺中,他才再得机会。
失去的机会能再得,引来的天罚是茫茫天地之间,万万年之内,天道轮回对巫神唯一的慈悲。
他合上南荣宸五指,使得血玉暖热他掌心,“王上要不要信臣和天下百姓,皆由王上决定。”
“臣和天下百姓皆信王上为“明主”。”
南荣宸伸出手指另一只,一只萤火虫落在莹白指尖,“孤,我倒好奇,巫神怎么让天下百姓信我?”
谢尘赤红广袖一展 ,“我知道灵均看不上用巫神预言掌握民心的把戏,灵均多担待些时日,日后想废巫神祭或是拆巫神殿,我都助你。”
上一世,巫神预言使天下百姓循神谕背弃天子,坐实南荣宸的昏君之名。
南荣宸将指尖的萤火虫送到谢尘肩上,没答一句,神使在南荣显面前编出的说辞有一句是真,他这具身体疲累难支。
他转而阖上眼,全无防备,掌心巫神心脏的暖流汇到全身。
若非苦处难捱,百姓自是不必去信虚无缥缈的巫神。
幸而此书中世界确有巫神,应世人之愿。
谢尘温声问,“去邺城?”
南荣宸“嗯”了声。
谢尘又问,“秦淮之地气候养人,我本以为灵均想去。”
南荣宸倦到极点,懒得答他。
邺城是周朝分裂之时临越的边境,疏勒和月氏环伺,战乱频起。
秦淮河富庶安定,锦绣春水一滩,不起波澜,他生于邺城战中,又没心思去改反派昏君的命,该有自知之明,不去扰乱安祥之处。
揽星阁前,神使转身关上殿门,一卷竹简落到杜桓手中。
他将将回神,颤着手打开竹简,数行巫神祭文入眼,将他彻底定在原地——
王上,当真已然薨逝?!
四方馆高悬的新策、为大业练了多年的兵,都还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