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南荣宸此时已经醒来,随意听着那太医的话,暗自琢磨:谢尘这回迟迟没现身,要么是这次他不算受伤,性命无虞,要么是因为谢尘此时不可离开巫神殿。
当然,他巴不得是第三种理由——谢尘终于放弃在他这处耗着时间,筹谋着直接帮主角平乱打天下。
这样,就无人能拦他。
他被南荣显看得一阵恶寒,“肃王这么看孤,是看不死的。”
南荣显这才回过神来,朝太医开口,“先下去煎药,如有闪失,本王亲自看着你人头落地。”
见南荣显又要迁怒他人,南荣宸掀开锦被下榻,“不必麻烦,太医即刻随孤回宫。”
这么快就要回宫?南荣显阴恻恻开口,“王上此时恐怕不宜奔波,不如明日本王亲自送王上回宫。”
这提议一点不好,南荣显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选在肃王府动手,南荣宸冷声拒绝,“王兄昨日这人辇做得孤不满意,对付不乖驯的马,合该抽上几鞭子。”
“王兄这样留孤,是想试试么?”
不出所料,南荣显站在原处,恨不能用目光剜去他一块肉。
南荣显的逆鳞,他再清楚不过:早年老肃王对南荣显动辄家法伺候,惯用的就是三节马鞭。
没了南荣显的阻拦,天子辇在晨曦中一路朝宣德门赶去,正撞上快马送来的战报。
“陆揽洲于朔州擒下南梁残余王军,下月初十回京述职。”
南荣宸将那战报封回原处,伸手虚虚握住瑞脑香烟,决定好生休养,再尽快把那山茶花树种了。
三月春猎,总不会再失手。
第39章
李昌远甲胄加身, 打马在天子辇旁,拧着眉看那急送战报的士官扬鞭往勤政殿方向去。
朝中皆知,天子如今都不怎么去勤政殿, 作出一派不理朝政的样子。
南荣宸若真是有那魄力能尽数放权,他还能敬南荣宸两分。
可如今这般寡断矫作, 哪能配得上王位?更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那军报写着什么,许会影响他在春猎时的打算。毕竟他上任以来便从未离京, 对南荣宸昔日在军中之事只有耳闻, 太后和他那上了年岁的爹也不喜他多问。
放下云锦帐的空档,南荣宸将李昌远的神情收入眼中,说闲话一般开口,“那军报上书陆揽洲三月初十回京。”
“算起来恰能赶上春猎,李大人可要尽好护驾之职。”
“届时在围猎场上少不了要跟李大人切磋一番, 李大人莫要折了天家颜面, 也莫要忘了…答应孤的差事。”
李昌远骤然侧目看去, 正对上香车之上悠然垂下、紧闭着的云锦, 只能瞧见一道慵然斜倚的侧影, 五指下意识攥紧手中乌色缰绳,一时不敢再生别的念头,只因他正被擅剖人心的妖窥伺——南荣宸怎么如此清楚他在想什么?
枣红马被勒得顿步, 他才松了力道,继续跟在天子辇侧贴身护卫,方才定然只是巧合。
那陆揽洲怕是比他更想弄死南荣宸。
南荣宸自然也知道这点,这才特地提起护驾之事。
无外乎是觉得他受制于太后和他父亲、不敢造次, 这才把他堂堂御林卫指挥使当成一条看家护院的狗,用他牵制陆揽洲。
贪生怕死之徒,更不配坐王位。
那陆揽洲回来的倒正是时候, 可当他手里的屠龙刀。
折损皇家颜面对他没好处,他索性直接折了南荣宸这不配其位的天子。
“臣定不辱命。”
南荣宸捏起一枚南红玛瑙云子放在棋盘正中,李昌远不辱命大约不怎么够,他这表兄唯一的能耐也就是把御林卫管得尚可。
仔细算下来,自李昌远统率御林位,除了先帝驾崩那次有些动荡,其余不过护卫宫禁,这等差事在朝中随意提个将军前锋,八成也都能办得稳妥。
李昌远这人却因此眼高于顶,又有裴濯要杀他报仇,怕是不足成事。
最后还是要陆揽洲来动手,这位陆将军上辈子就没赶上趟,率兵从西北边陲赶来时他约莫已经在往生的路上。
真可谓一件憾事,这次,他就亲自成全陆揽洲。
见李昌远挥鞭往御林位前头去,戚言才纵马跟在天子辇一侧,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南荣宸,你别以为用两个我城中的百姓就能收买我替你卖命!”
南荣宸真没那个心,没了萧元倾在旁,他觉得在御辇上放置棋盘的人当赏,就着自弈的兴致又落下一子,“孤用不上你。”
距离戚言出宫已经过去几日,他甚至没料到戚言会回来。
戚言也是被当头棒喝,南荣宸用不上他?
他还不愿为南荣宸所用呢!
当日可是南荣宸强行逼他进宫做什么侍卫,如今倒好,把他耍弄一通就想这么把他打发了?
真当他是那挥之即来的玩意儿了。
他开口就要怼上几句,好巧不巧被云锦帐里传来的几声咳嗽声拦下,南荣宸当日献“水淹”之策破他旧城时,绝对不是这么个弱不禁风模样。
若此时报仇,他不就成了跟南荣宸一样不择手段之人?
他策马靠近天子辇,在咳嗽声止下之后才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拜你在肃王府那日对我的利用所赐,肃王追杀我一路。我好容易混进四方馆暂避追杀,就又撞上你去找死。”
见南荣宸没搭话,隔着云锦帐可见倒有闲情逸致在那处下棋,戚言扬鞭挑起锦帐,“征伐攻城也好、党同伐异也罢,你总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为执棋者。
“可到头来连命都勉强守住,我看也是,用不着我动手,你早晚死在自己手上。”
曦光再无遮挡,打在指尖的云子上,南荣宸很认同戚言的话,难得主动与他多话,“孤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过南梁城池众多,孤都不记得你那城是如何破的。准确来说,孤没闲心知道你只要为那座旧城寻仇。”
他抬手握住锦帐上的鞭尾,“不过有一点孤很清楚,异势而处,南梁也不会轻易放过临越一城一人。”
戚言冷嗤一声要收回乌马鞭,理不直气不壮地暗骂一声,好战便好战,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甚?!
鞭尾坠着的力道不轻反重,拽得他向下倾倒,他握紧缰绳稳住身形,不慎勒得马蹄高抬。
骏马嘶鸣一声,随行御林卫握剑横眉看过去,随时准备拿下那当众直呼天子之名、还对其出口不逊的狂悖侍卫。
不过几息之间,那匹惊了圣驾的马驰骋而出,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玄红交错的身影。
戚言胸膛之下狂跳不止,几乎要盖住身后传来的话声,“昔日征伐罪业不可恕,南梁旧民之怨也不必急着消。如今南梁尽归临越,便也是临越百姓,无论寻仇还是蛰伏,当务之急是留着命好生过活。”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皮革马缰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南荣宸手里。
他整个人被南荣宸拢在马上,其实这么说也不怎么准确,南荣宸身形不如他高大,却在谆谆嘱咐他,或者说是承诺,“新君得道多助,定会容得百家争鸣,南梁往日之国学、民俗、诗书六艺都会得到包容,与临越乃至西夏互相融合。”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数年之后,天下归一,四海升平,货币、文字、语言尽数归一,哪里都是临越、哪里都是南梁。”
“所以戚言,留着命的好处很多,说不准都能看到。”
凉风在耳边呼啸,戚言找回自己的意识,去握马缰,“南荣宸,你未免自视甚高。”
不得不承认,当年临越、南梁两国交战,没有绝对的受害者,可南荣宸连他那临越都管不好,哪来的脸皮向他许诺这些?
还新君,新君不就是他南荣宸吗?
他去夺缰绳的手被拍开,忍无可忍回头看去,就见冕旒在曦光之下绚然夺目,他险些被那碎玉流玑乱去心神,“别的先不论,十年之内你能保证天下一统?”
“如若不能,百姓的命你偿得起吗?”
南荣宸握住缰绳转道往太医署去,他确实偿不起才,坦然地转了话题,“既然宫外待着不安全,就先留在宫里。
“活下去才能知道孤有没有骗你。”
不过天下一统确实要不了十年,按照剧情,就算只看书名也能知道,南荣承煜日后会掌天下权,为万世明君。
其他的尚不得见,南荣承煜处理政事至今没出差错,剧情大约还是能信的。
戚言默默去算,短短不到一刻钟里,这已是南荣宸第三次说“活下去”,仿佛他一个亡国之民的命多重似的。
他还要再问,人就被扔到太医署,“把伤处理了再回去,省得吓着陈平。
当值的侍官听到动静,带着被扰醒清梦的怨气出去,就见天子朝服的背影,连忙跪地参拜。
戚言一把将他扶起,“你再殷勤南…王上也听不到,有这功夫不如快替我疗伤,这是王命。”
喝住那人之后,他自己倒转头看向那道玄色背影,旧城中百姓的话犹在耳边,“如今朝…临越朝廷已经重建旧城,城中旧民免赋税十年…,……大人勿怪,我们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恩惠忘记国耻,…我们就是平民百姓,总要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