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东珠是先帝所赐,怕是不能用手触碰,老师只能用你这锦绣口齿,帮孤取回来。”
  别说是那没经几年事的小太监,就连裴濯都听得眯了下眼,南荣宸这是何意?
  想是这么想,没有宫人敢冒着风险,插手天子与帝师的私事就是了,裴濯倒是有本事劝上一句,可惜他想看戏。
  见萧元倾立在原处、面色如常,握着那奏折又要拱手,南荣宸懒得听他多废话,“怪孤,一心念着先帝,倒忘了老师这折子。”
  “孤与老师相识数年,尽是读书写策论去了,也没什么趣。今日老师陪孤玩点新鲜的,”他将那精巧沙漏端在掌心,说起来还是萧元倾几年前赠他的,“这沙漏流完之前,老师把那东珠放在孤掌心,孤便拖着病体批这折子,如何?”
  他也只是通知一声,就将那沙漏一转,合上眼去问系统,“把人逼急了,他不来找孤诉衷情,可跟孤没关。”
  [系统365(自信版):宿主放心,根据上周目经验,只要宿主遵守剧情,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这话南荣宸听得不爽,说得全天下仅他一个坏人似的。
  不过他自然比不了他这皎如天上月的帝师,忍着恶心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年,不仅要教他管他,还要作出心悦他的模样,当真比主角还要辛苦。
  昏君的命数已定,他懒得去改。这昏君怎么做,可就要他说了算。
  他又补上一句,“都退下,免得扰了孤和老师的游戏。”
  琉璃围成的孔眼中,细沙已经开始流动,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流沙的窸窣声,和在天子敲动木扶手的声响中。
  萧元倾将折子收回袖中,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天子,迈步转身,步履端方如旧,在那颗莹润东珠之前弯下膝盖,官袍随之折出褶皱。
  膝盖触地之前,他右眼余光不受控地瞥了眼榻上天子,南荣显那日的话“王上若知道你背地里的谋划,会怎么对你?”犹在耳边。
  很快又被南荣显那句,“这东珠是阿宸送的,足足五十二颗”盖住。
  他凑近过去衔起那颗东珠,随之落地的,是多年筹谋得来的风骨与骄傲。
  好在只落在他唯一的学生灵均、仰仗的天子南荣宸面前。
  他撩起官袍准备起身,终于听到天子的第一句回应,“老师怕是不能起身,这东珠可是御赐之物。”
  他跪回原处。
  他这尊严和风骨,也是御赐之物,当年如果没有南荣宸,他连贡院都进不去。
  流沙窸窣声止,南荣宸把当朝御史衔来搁在他掌心的东珠随手一扔,屈指点上萧元倾唇侧,“孤记错了,这东珠不是先帝赏的,委屈老师了。”
  萧元倾深棕色的眸子寒冰初融,约莫是气得,嘴上却是缱绻情深,“王上为了大业不惜以身试毒,臣自然事事与王上同心。”
  南荣宸像是听得满意了,凤眸上挑显出笑意,其实是因为萧元倾头顶动了一段的仇恨值,他手指擦过萧元倾的唇,“孤还是过意不去,替老师擦擦。”
  他这话不作假,萧元倾上辈子亲他那回,约莫也是嫌恶心嫌脏的,他这人心善,隔了一世也要替他这帝师擦干净。
  萧元倾抬手扼住唇上的手,“灵均与我,有话可以直说。”
  别的不说,萧元倾简直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心上人”,素来端方持重的人跪在他面前,眸光如水,再加上这么句抛却尊卑的话放在上辈子,能把他感动死。
  可见王位坐久了,人难免不正常,哭天抢地要去找些温情。
  他利落抽回手,从萧元倾袖中摸出折子,“老师说的是,这游戏老师赢了,孤现在就批折子。”
  折子上所奏之事,正是今春科考中南梁士子的规制,大理寺那日他特意交给萧元倾去办的。
  除了人尽其用,还有个原因,按照先帝旧制,前朝遗民后人三代不可科举入仕,萧元倾生母便是前朝遗民,
  这制度南荣宸在东宫时就想废除,实在不利于国家真正统一。
  可惜朝中大臣一致否决,原因简单,他们自己在朝中钻营数年,自己的儿孙后人前途还未定,哪能容得了外邦人来分一杯羹?
  按理说萧元倾是萧氏子,不该受此法度约束,可架不住家宅争斗,萧元倾生母的身世“一不小心”露了出去。
  为了打下南梁,南荣宸不仅为此在战场滚一遭,在京中也没少废心为军费周旋。
  既然如今有机会,能安置一分是一分,科举之事事关选才授官,只有南梁士子能公平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才算为两国融合开个好头。
  这事他都能懂,想必主角也能明白,可没人比萧元倾更适合做这差事。
  走剧情的时候顺手的事。
  顺便,就拿萧元倾当个开始,让巫神看看他这昏君有多过分。
  不过好容易拉的仇恨值不能轻易掉了,他抬手取下萧元倾头上的乌纱,替萧元倾将带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如今没旁人在,孤病重疲懒,有劳帝师伺候笔墨。”
  萧元倾浑身紧绷,接力掩盖耳后的滚烫,“臣去取笔墨檀桌。”
  南荣宸贴心开口,“檀桌笨重,我怎么舍得劳动老师。取笔墨即可,就要老师赠我那只狼毫玉笔。”
  见萧元倾颔首应下,定是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南荣宸看得满意,展开那折子细细翻看。
  折子里的条目还是太收着,按照朝中那群“忠臣”的秉性,这折子里写的南梁举子占三成,到最后放榜之日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灵均觉得,可还有何处不妥?”
  南荣宸接下那蘸着朱砂的笔,递到萧元倾面前,“孤提不动笔。”
  萧元倾闻言心头微动,几年前南荣宸也这么哄着他代写策论,他伸手去接那狼毫玉笔,却被拍开。
  片刻之后,狼毫玉笔含在他口中,耳边是天子赏下的解释,“老师的字迹太好认,孤也只有这个法子。”
  少了一条的珠帘之内,风光霁月的萧御史跪在美人塌之前,照着天子的批复,落下他此生最潦草的字迹,“南梁举子须占其中之五,着御史中丞萧元倾为主考官……”
  朱批落在白纸上,如来自地狱的歃血枷锁一般压得萧元倾动弹不得。
  他深知,从此刻起,他再也做不成南荣宸的帝师。
  眼见着萧元倾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来,南荣宸俯身替他理好,“萧大人可要用心,否则丢的是孤的颜面。”
  萧元倾受辱至此,耳朵都红了,还因为含着笔发不出半分声音,头顶的仇恨值却几乎没动。
  南荣宸将手搭到他心头歪曲事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萧元倾这仇恨值为何这么难升,“老师对孤安得什么心呐?跳得这么快。”
  仇恨值又只动了一点,南荣宸没趣地收回手,他也是求成心切,萧元倾如今哪能出言答他?
  见南荣宸像玩够了一眼倚回原处,萧元倾终于得以喘息。
  南荣宸当日在朝堂之上替他夺回的尊严和机会,是“萧御史”的根骨。
  “萧御史”以帝师的身份接近天子,不择手段取信天子,如今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他希望这代价更沉重猛烈一些,至少能有足够的分量当他乱了心的理由。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那狼毫玉笔擦得干净,“灵均看看可还有纰漏?”
  南荣宸拾起那奏折随手翻看,多费了些时日,单纯因为晕字,“萧大人不愧为孤的心腹。”
  他说完拾起那颗萧元倾废了功夫取回的东珠,朝萧元倾腰间比了比,“这东珠就赏给爱卿,镶在你这腰带上正好。”
  萧元倾伸出手去,东珠落在他掌心,是南荣宸送的。
  南荣宸纵然疑心他,还是送了他这颗莹润东珠。
  “今日孤很是尽心,不如老师日日都来紫宸殿陪孤?”
  南荣宸也还让他进紫宸殿。
  南荣显说的,不尽为真。
  *萧元倾至午才出宫门,朱红官袍缭乱,胸前还染着几滴深色朱砂红痕。
  随行的小厮丁棋扶着他一时口不择言,“连我都知道,大人为着春闱熬了数日,今日下了朝就带着奏折赶去紫宸殿,王上也太狠心……”
  萧元倾安抚他一句,丁棋说得不尽为真,有前车之鉴在,若没那本折子,南荣宸未必会见他。
  刨根问底,错是在他,若那日他没在紫宸殿见过南荣宸毫无生机躺在榻上的模样,他也不会因此…非要在南荣宸中毒第二日奉上奏折。
  也就不会因此,又陷一步。
  萧府的人恰好候在宫门外,“萧大人,家主有请。”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萧元倾忍着膝上的痛麻登上马车,刚到萧府就又因“父命”跪下。
  “混账,你以为你爬上御史中丞的位子就能忘了本吗?”
  萧元倾依旧淡漠,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终于有机会找回在天子面前弯折的骨头,“父亲多虑。”
  “多虑?你在朝中屡屡树敌也就罢了,现在还遭王上猜忌,是要拖整个萧家下水才能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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