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衍知握着龙头杖掩唇咳了两声,身后几位官员无不动容—周阁老为国鞠躬尽瘁。
  除了站在一侧的司命,依旧满身星宿、墨发由玉簪束了一半,无悲无喜、仙骨自成。身后领着的侍从捧着两卷竹简,是司命向巫神问了三日的卦。
  还没等周衍知咳完,还没等周衍知礼尚往来客套一番,满宫院的人朝正殿门外齐齐下跪,“参见王上。”
  南荣宸满头墨发未束,只随意披了件外袍,用金羽凌云弓拦下裴濯欲行的礼,“裴卿进宫得巧,刚好能与孤同赏司命的卦。”
  “单纯赏卦也是无趣,孤许久不曾拉弓,玩个游戏如何,孤输了便把裴濯砍了,再去上朝。”
  第23章
  红墙黛瓦圈出的寂静天地里, 裴濯指腹按上弓尾的云纹,配合地给南荣宸当幌子,“王上, 臣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虽对朝事所知不多,却还是有自知之明在的:当朝首辅和襄王一同来天子寝宫堵人, 不可能只为了他这么一个祸国罪民。
  多半是跟那党争有关。
  性命被当作取乐的筹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还是没有大动的趋势, 南荣宸此时是真想射他一箭看看效果。
  可裴濯到底是还有用, 他又懒得因为杀一个裴濯引得系统犯病罚他,把弓扔给裴濯,先处理眼前麻烦,“方才听周阁老咳了几声,冬寒未尽, 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直起身来, 双眼浑浊却不减精明和威严, 此时还带着点相劝晚辈的苦心, “王上已有一月不曾临朝, 老臣知道王上并未懈怠,可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
  “国不可一日无主。”
  这是在说他有空当有精力去处理大理寺的微末案子, 却枉顾朝中大事。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早朝,实在是该受唾弃,可他有苦衷的,他这不是给男主留出提前临朝历练的机会么?
  见南荣承煜的仇恨值果然已经升了几分, 熟知剧情的主角,哪能忍得了事态在他的掌握之外,南荣宸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阁老说的是,要成就大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趁着空闲操心一下“天时”。”
  南荣承煜一贯地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躬身拱手,垂下的视线稍微一动就落在台阶上云纹玄履上,柔暖阳光晕在其上,使得露出的一块白皙皮肤看不真切,平白多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哥哥”当真去边关战场风吹日晒国吗?怎么这么…白。
  他听出南荣宸话里的威胁,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轻易离宫,却半点没怕,“只要于大业有益,臣弟愿为王上驱策。”
  不愧是他深明大义的好弟弟,南荣宸作出欣慰的神态,“如此甚好,孤出来得急,只顾着拿弓,倒没取箭,襄王先同司命去登阙台候着。”
  南荣承煜事先没料到南荣宸不是玩笑,难道真要与他赌裴濯的命?
  如果真玩那游戏,南荣宸押上裴濯的命,他八成也要押上对等的东西,还要由南荣宸这个天子说了算。
  他一边气愤反派南荣宸屡次打破剧情,一边又不可控地对即将面对的惊喜期待到战栗,“臣弟遵命。”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再度行礼,亮明不打算插手天子和襄王之间争端的态度,至少明面上不会,“臣请王上早日临朝听政。”
  昏君剧情里暂时可没有“临朝听政”四个字,主角该做的劳碌事与他何干?
  南荣宸伸手搭上裴濯青衫下屈着的小臂,诚心找了个借口,“按照先帝旧制,早朝定在卯时,孤旧伤难愈,起不了这么早,总不能因此改了先帝定下的规制。”
  “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左右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在,肃王也是可用之才,朝中也不算无主,”南荣宸前一秒还是商量的语气,下一刻敛起笑意,“此为王命,抗旨者斩。”
  他上辈子怎么没空好生感受一下“王命”二字的用处,能省去不少麻烦事,相比之下,天下人几句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此话一出,满院跪着的人齐齐叩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上下翻看两百年史书,他们这天子怕是第一个因为倦于起床翘了朝会的。
  君心本就难测,更何况面前这位,周衍知身后的几位大人心思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圈,却没一人敢上前请离,原因倒也简单:若他们就这么离去,襄王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不是稀罕事,杀兄弑弟的动手之机总也是有迹可循。
  可近些年来襄王一向安分守己,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看出襄王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王上如今为何突然要对襄王下手?
  就算要党同伐异,难道不更应该从那一举一动都写着狼子野心的肃王开始么?
  见满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南荣宸体贴地给他们找些事做,“若觉得让孤临朝比先帝旧制来得要紧,诸位爱卿不如去勤政殿商量一番,看怎么能把朝会推后几个时辰,又不至于伤了孤的名声。”
  这是重点?跪在殿外的几位大臣此时已经歇了借着劝谏王上远离佞幸,从而在史书上得个忠心直臣名声的心思,恨不得回到下朝的档口,兜头一顿骂把自己骂回府上,“臣惶恐。”
  南荣宸又看了眼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诸位不必惶恐,放心离宫便是,孤又不会趁诸位不在吃了襄王。”
  “尤其是周阁老,年事已高又是我朝栋梁。平日中书省诸事都已经足够烦琐,还是放宽心、少琢磨些事比较好。”
  “否则若是周阁老病倒了,临越基业可就只能由肃王和襄王顶着了。”
  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看来今天南荣宸不会善罢甘休,南荣承煜简直太期待了:一眼看到头的满潭死水里突然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足够漂亮惹眼,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反正鱼再能蹦跶,也不会咬到他这个池外之人。
  除了跟南荣宸沾边的,其余剧情线到现在没有一点差错。
  玩玩而已,不会影响他作为主角的最后赢家结局。
  他拱手朝周衍知开口,“王兄说得是,早春风凉,周阁老不如先同几位大臣回去,免得王上多加误会。”
  几位大臣第二次对南荣承煜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稍稍改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倒也有几分胆色,上次还是筹粮那回。
  周衍知对他这有半师之谊的学生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堂而皇之地斩杀亲弟,侧目看了眼司命,“老臣告退。”
  主心骨周阁老都这么说了,几位大臣交换几轮眼神之后,跟着拱手告退,“王上和襄王的手足之情天下皆知,臣等不敢置喙,此番前来只是挂心王上龙体。”
  司命只当没察觉周衍知那一眼中的威胁意味,在周衍知离开后走到南荣承煜身侧,拱手开口,“臣在登阙台待命。”
  他初入上京选择投太后一党,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先帝即位之后或杀或逐、用尽手段屠尽其它教派,临越境内只能拜巫神。
  而南荣宸是先帝一手培养的最凶最听话的儿子。入东宫以来,年年跟随先帝祭拜巫神,他只当南荣宸跟先帝一般无二。
  这一路看下来,南荣宸也只不过将所谓巫神预言视为可利用的筹码。
  怪力乱神之说,可以是巫神预言,就也能是别的。
  南荣承煜没分给司命半分目光,对着南荣宸搭在青衫袖袍上的手,默默捏紧了行礼的三指——裴濯不用再留了。
  隔着数道宫墙的宣德门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稳稳拉着马车往长街外走去,周衍知端坐其中。
  谨守弟子礼端坐在他身侧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方鸿恭谨作答,“学生以为,赵景元和王文勾结之事虽然会引起王上猜疑,可此事与中书省、御林卫、大理寺乃至御史台都有干系。”
  “不如就依萧大人所说,只当不知,王上亲自选来顶替赵景元这右丞之职的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反而是因祸得福。”
  “老师在朝中素有清名,朝野上下想做老师门生的不知几何,从中选一人即可。”
  “再者说,那赵景元年岁越长越没作为,如今又因为私怨作出这等蠢事,早该退了。”
  周衍知依旧阖着眼,最终是颔首表示认可。
  “老师,王上自半月前当朝自刎之后,行事颇为…”方鸿答完恩师之问,再度开口,“不寻常。那裴濯全家命丧御林卫之手,王上带他进宫,怕是要对李指挥使下手,将御林卫握在手里。”
  “王上此举,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衍知缓缓睁开眼,目视挂在马车上的锦绣山河图,“莫要自乱阵脚,先帝在时也曾设局削兵权。”
  “李昌远自己不中用,送把柄上去,若是王上连这等机会都抓不住,先帝数年苦心栽培才是付诸东流。”
  方鸿听出其中意思,“学生受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